文：白马晋一

【一】

《西游记》原著四十三回，取经人一行途径黑水河，遭遇了一场伏击。唐僧连人带舟，被卷入了河底。翻案的妖精，原来是一只小鼍龙，它要拿唐僧肉，做一份饕鬄大餐。

关于这只小鼍龙的底细，孙悟空经过一番摸底排查，其实已然清楚。据西海龙王的反馈，小鼍龙乃是它家亲戚，其父原为泾河辖区的龙王，因为冒犯天威，被处以极刑，它无处可去，便来西海投靠。

龙王疑心悟空不信所言，或又担心猴王的棍棒不长眼，断了自家小亲戚性命，故又恭敬地奉上了一份小鼍龙的详细家谱，“舍妹有九个儿子。那八个都是好的。第一个小黄龙，见居淮渎；第二个小骊龙，见住济渎；第三个青背龙，占了江渎；第四个赤髯龙，镇守河渎；第五个徒劳龙，与佛祖司钟；第六个稳兽龙，与神宫镇脊；第七个敬仲龙，与玉帝守擎天华表；第八个蜃龙，在大家兄处砥据太岳。此乃第九个鼍龙，因年幼无甚执事，自旧年才着他居黑水河养性，待成名，别迁调用，谁知他不遵吾旨，冲撞大圣也。”

悟空最喜人家恭维，龙王一通低姿态地汇报工作，先前的怒火早已熄了大半。龙王乘势拉着悟空的手，往茶座上走，殷勤道，大圣先请喝口香茶。随即，点五百虾鱼壮兵，由自家少爷摩昂领着，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案发现场。

这小鼍龙呢，本也无甚法力，在缉拿大队面前，也没有太多的抵抗，便束手就擒了。黑水河一难，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落下了帷幕。

【二】

这个故事，却给我们带来了思考。

这只方待成年的小鼍龙，怎就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向如来的嫡系唐僧叫板。

追根溯源，症结或得归于它家教的缺失。

它父亲是谁？被天庭问斩的泾河龙王！

那么，龙王又因何事被斩？

原来，这泾河龙王听闻长安城有位算卦的，是个颇有名气的吃货，最喜爱泾河水产的金色鲤鱼，于是问卦之人，竞相捕鱼奉献。龙王第一反应自然是大怒，大叫道，“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这本无可厚非。但说着说着，“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这有些自恃武力的味道了。后虽然受了劝，没有采取粗暴的过激行为，但不太甘心，和算卦的赌斗一场天雨时机。这算卦的，专业技术当然过硬，龙王情知要输了，却有卖不下面子，竟然瞧瞧改变了天数。不用说，这一切逃不出万能玉帝的眼睛，终究还是给咔擦了。

看得出来，这泾河龙王是一位护短的主，因为水族家眷被欺负了，便要和人拼命。有这样的家主罩着，是好事，也未必是好事。而鼍龙呢，恰恰又是最小的龙子，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孩，肯定少不了溺爱，即便做错了事，也会有家父以及兄长护着。这便有了做一名资深熊孩子的潜质。

后泾河龙王遭诛，从而导致了家庭的分崩离析。年幼家庭的缺失以及流离失所，这便使小鼍龙原本不太扎实的个人素养，有了进一步滑坡的风险。

【三】

鼍龙随着母亲投靠了舅家西海龙王。可遗憾的是，这位龙王也是一位护短的家长。

龙王口中的“着他（它）居黑水河养性”，里头还有一段故事。

原来，这黑水河是有主人的，是一位道行不算太高的河神。但小鼍龙来了之后，竟将河府给霸占了（它所以有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显然和其父先前的教育缺失有关）。自己外甥在外面惹事了，按常理讲，作为母舅的西海龙王，得出面管一管。可是，龙王却开始拉起偏架。

且看河神的控诉，“奈我年迈身衰，敌他不过，把我坐的那衡阳峪黑水河神府，就占夺去住了，又伤了我许多水族。我却没奈何，径往海内告他。原来西海龙王是他的母舅，不准我的状子，教我让与他住。我欲启奏上天，奈何神微职小，不能得见玉帝。今闻得大圣到此，特来参拜投生，万望大圣与我出力报冤！”

看得出来，河神多年来求爷爷告奶奶，一直哭诉无门，及至悟空到来，便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肯松开。

当然，有这样护短的舅舅庇护，小鼍龙的行事风格，自然在歪路上愈发狂妄起来。

【四】

有意思的是，西海龙王护短对象，倒不只对于小鼍龙。

诚如龙王先前对悟空所言，“舍妹有九个儿子，（除了小鼍龙）那八个都是好的”。

但是，这些神龙真是质地纯良吗？原著还有一个小细节。

五十回里，取经团经过金兜山，见到一处幻化楼宇，唐僧寻思着上前借宿。这分明是节外生枝的节奏嘛，孙悟空赶忙拦着道，“师父，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点化庄宅，不拘什么楼台房舍，馆阁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你知道龙生九种，内有一种名‘蜃’，蜃气放出，就如楼阁浅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现此势，倘有鸟鹊飞腾，定来歇翅，那怕你上万论千，尽被他一气吞之。此意害人最重，那壁厢气色凶恶，断不可入。”

这里的蜃龙，便是西海龙王口中的第八子了。翻它案底，也多有害人卷宗。可见，龙王（或不仅限于西海龙王）价值观的判断标准，是带有明显选择性的，自家人的孩子，那都是好的，问题肯定都出在别人身上。想必，当年黑水河神上门投诉，龙王反倒觉得他是无理取闹了。

当然，在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龙子龙孙们，走上歧路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