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拍，元抄本《两汉策要》以4830万元落槌成交，诚如《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所言“史上最贵中国古书诞生”。但在拍前《藏书报》头版头条所登的署名文章和拍后有关的报道，似觉对此部书的认识和介绍有可存疑之处。因此，不揣冒昧说出我见，期待厘清。说我见非我的意见，乃指我之所读所见，不过是掉一掉古书袋。唯用古人所论，再现历史记录，方能以史料匡误，以此服人。本人难免孤陋，特求于方家。

1.对此书赞叹的不是钱大昕而是钱泰吉

《藏书报》所登的署名文章提到“乾嘉考据学大家钱大昕观此书叹称：恍如名人法帖。不独全文之为元人精钞，可爱也。”我的疑问是，钱大昕是这样说的吗？当然是否定的。钱大昕在《竹汀先生日记钞》卷一有如是说（附注竹汀先生日记钞第8页）：“张朝乐竹轩以钞本《两汉策要》见示，此书宋陶叔献所纂，有景佑二年阮逸序，又金大定乙巳王大钧序，行楷甚工，或云赵松雪所书也。”评价未见强赞，对抄书者身份亦未作肯定结论。

而翻阅钱泰吉的《曝书杂记》，卷上却有与拓文所同之记处。评价尽管较长，为使读者自甄正误又因后文所需，故照录于此（附注曝书杂记卷上第18-19页）：“《两汉策要》十二卷，《汲古阁秘书目》谓为元人手钞者，即此也。丙辰夏日，得此于杭州书肆。乃乾隆五十三年赣郡守竹轩张君钩摹之本。第三卷原缺，前有如皋子长甫张朝乐校阅字，后有玩松山人穆大展时年七十有三刻篆字木记。翁谭溪、窦东皋、梁山舟为之跋，皆以手迹摹刻，恍如名人法帖。不独全文之为元人精钞，可爱也。”首先要说明的是上两位所谈的对象是一致的，都是这部元抄本《两汉策要》。但此“钱”非彼“钱”。

钱泰吉虽藏书数万卷，精校雠之学，经其手校的书，多成善本，但声名与乾嘉考据学大家钱大昕相比还是无法并论。把他的高论移到名头更大的大家身上，会提高书的身价。但我相信作为版本专家，其文作者不会犯此低级错误。翻阅一下上海国际商品拍卖有限公司2007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古籍善本类图录，有拍品：0007两汉策要十二卷宋·陶叔献编辑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赣州知府张朝乐刊本。且有附注：著录3.钱大昕《竹汀先生日记钞》：“乃乾隆五十三年赣郡守竹轩张君钩摹之本，第三卷原缺……皆以手迹摹刻，恍如名人法帖。不独全文之为元人精钞，可爱也。”这恐怕是两赵相易的始作俑者吧，其文作者也许轻信了此录而致误。

其文提到乾嘉考据学大家钱大昕观此书叹称：恍如名人法帖。……作者把“皆以手迹摹刻，恍如名人法帖。”一句话拦腰斩断，取后者用在对抄本的评价上显然是断章取义。其实，很明显钱泰吉这句话是对刻本中翁谭溪等三人的序而言“恍如名人法帖”，而不是对拍卖会上抄本的正文而言。因为作序的翁和梁本为清代书法名家，故有“恍如名人法帖”之说。另从语法来看“恍如名人法帖。”本身是无主语之句，单独拿出这六个字的评价使用，语法亦不通。对古人所论移花接木的使用，不仅影响了对此钞本的正确评价，也容易对读者产生误导。

2.抄本《两汉策要》不是赵孟頫手书

抄本《两汉策要》拍卖后，孙冰先生在《中国经济周刊》撰写了“史上最贵中国古书诞生《两汉策要》天价背后的古书热”一文。文中多有引用《藏书报》所登署名文章，文又称：“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此书的手书者及其书法，历代均认为此书为赵孟頫手书。”因为古往收藏者、过眼者都没有明确结论。这就值得追问一下出处。简要归纳一下：汲古阁谓元人手抄二书(另一书指《古文苑》)，一笔赵字，或者谓赵文敏者尔；钱大昕谓或云赵松雪所书也；钱泰吉谓《汲古阁秘书目》谓为元人手抄者；钱泰吉在《曝书杂记》卷下又提到（附注曝书杂记卷下61页）：“《两汉策要》，汲古阁藏本有新摹刻，甚精。余曾有之，审其字形，确有松雪笔意。既非松雪，亦是同时学赵好手所为也。”其评价已经非常近赵字但仍不确认，对结论分寸把握非常有度。另叶德辉、翁方纲等等大家论述，《藏书报》所登署名文章已有详叙，都谓不确指，恕不赘述。但不知孙冰先生的结论来自何处？我以为不能举出十二分的铁证，还是以史载为据，宜严谨不宜宽松，从古人所论，不轻易下肯定的结论，留悬疑待来者为宜。否则，徒留笑柄，愧于古人，误导今人，更无法面对来者。

3.《两汉策要》早自宋金有刻本

《两汉策要》宋金曾有刻本，这个结论得自于《曝书杂记》。现照录钱泰吉《曝书杂记》卷上所记，共同好参阅：“（书）前有金大定乙巳中元日承直郎岳阳县令云骑尉赐绯鱼袋王大钧序，谓其乡‘常同知彦修宅取旧本《两汉策要》摹拓刊行，恨其遗脱，尝欲增广，二孙承意继志，将向者遗脱，一一校证，添补附入，命工锓木’。今《两汉》俱有续添之卷，其即彦修二孙所补欤？后有景佑二年六月丹阳从事阮逸序，谓‘进士陶叔献得汉圣之学，稽合众作，去繁取衷，撮数万言，编成十卷’。王序所谓旧本《两汉策要》者，当即陶氏叔献之书也。然阮氏序前，已标‘重雕补注两汉策要序’，则彦修所摹者，非陶氏原本矣。昭文张氏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载绍兴刊本陶氏《西汉文类》残本五卷，惜未得校其异同也。”

引证于此，期待宋金刻本面世之时，与此钞本七百余年后的历史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