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参加贞元增酒的征文,因为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不但有酒,更有故事,而且是与贞元增酒有关的故事。
伫立在丛台酒苑前,久久地注视着横平竖直的汉风门楼,尽管建于当今,而历史遗留下来的秦砖汉瓦之遗风,恰在这样的清秋时节,黍香环绕,果香沁心,与大门两侧恢宏的门阙刚柔并济,动静相宜,它集千年文化的积淀,以静态的恢宏,演绎着浓烈的战风汉韵,微风拂过,不远处的窖池里发散出的浓浓酒香氤氲而来,使我自然而然地将万马战犹酣的壮观、庆功宴上群臣的朝贺,千年的辉煌,积淀成今日丛台酒香中的荡气回肠。
这酒的味道,更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以及他的贞元增酒。
曾经,对于贞元增,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然之意为,品质好,香醇可口,尤其是父亲在世时,对贞元增酒情有独钟。不知其所以然的原因,是大约在我还很年幼时,父亲跟母亲说话时提及过贞元增酒的名称,我并未在意,因为我家是不经常饮酒的,除了招待宾朋,饮酒的量也很少,因此对酒的概念及名号是模糊的,尤其是像“贞元增”这对于小孩子来说很拗口的文字,更不能极快地加入记忆内存,听过就会忘记了的。然,架不住父亲大人总是时不时地将贞元增挂在嘴边,与之一并提及的,还有一个叫“王琴堂”的名字。正如浏览网页的点击率,听觉系统也是一样的,词条进入大脑内存了,久了,自然就记住了。然后渐渐得知,父亲的青年时代正处在解放战争时期,当时为了生计做一些烟酒糖茶之类的小买卖,也就认识了王琴堂家族的业务精英,那时王琴堂早已故去,但名声依然显赫,生意依然延续,我的父亲为人忠厚,买卖信誉极好,王家的人喜欢和这样的客户打交道,也就给予了他特殊的关照:允许他上烧锅直接取酒。那时候的酒,没有像现在的包装那么精致,甚至没有标贴,最多的,就是在酒坛子上写个字,讲究一点的,用红纸,一般的,也就随便找张纸写个名称及度数而已。话说有一回父亲带着几只大大小小的坛子,驾着独轮车去王家的烧锅取酒,回返时被一位熟识的老乡截住,说有个解放军躲在他家,受伤了,没有药,得用父亲的酒先清创、解毒,父亲二话没说就卸下来了一大坛子,帮老乡一起搬进家里就匆匆离开,那时的社会环境尚在白色恐怖里,老乡也怕连累父亲,没让父亲在他家停留,甚至连那个伤员的模样,父亲都没看清楚。
时光荏苒,三十年后,父亲已然通过各种机遇及努力,获得了全民所有制商业企业的领导职位,但和当年卸酒救解放军伤员的老乡却一直在失联,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在一次英雄报告会上见到了那个老乡,其时他已经作为离休干部进了干休所颐养天年,据说是得益于那次用父亲的酒救活了解放军伤员,那个伤员给政府写了推荐信,解放后老乡拿着信函联系上政府,他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就推到了解放前,离开工作岗位时享受离休待遇,比退休的每月多拿将近一百块钱。老乡跟父亲说,我可以给政府打报告写证明,你即将退休的身份就能变成离休,跟我享受一样的待遇,毕竟当年用的是你的酒,否则那个团长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父亲没有答应,他说现在这样挺好的,文革时因家庭出身的问题被“整”过一段时间,那时最想做的事就是求得一世太平,安逸终老,他说,这也是作为老百姓奋斗一生最想达到的目的。
之后,父亲邀他的老乡到我的家里,推杯换盏,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我相信,他们俩一定会记得住每一个字。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出生在他的天命之年,父亲很爱我,也希望我成人后有出息,所以在我极小的时候就教我背《三字经》,写毛笔字。他出身于没落地主的家庭,由于在他年少时家道中落,卖了很多地,初中一毕业就去了城里谋事,文革时被划成富农出身,这个成分被记入档案,影响了升职,也延长了入党的批准时间,甚至在我入团时,填写“家庭出身”时,父亲犹豫了好几天,直到交志愿表的最后一天,那个空白才被填成“革命干部”,据说是父亲提了两瓶好酒去找了当年救伤员的老乡,请他写了证明,但没有提出享受离休待遇的要求,只要能允许女儿的表格能填上“革命干部”的字即可。
后来才知道那两瓶好酒是贞元增酒,那时这个品牌已经在丛台酒厂重新立威,预计要以主打品类进行推市,这对与时代同行的父亲及酒,都是一种欣慰之举。毕竟,贞元增这个名号,起始于明代,几经兴衰,最后落于实业家王琴堂的烧锅,国家解放,烧锅亦统一,幸甚至哉。
更令父亲欣慰的,当然还是我戴着高大上的出身顺利入团,学业上、事业上皆有所成,而且在兴趣爱好上偏重文学创作,使得年过古稀的父亲对我更是重视有加。我不负他所望,在一次全国性的征文活动中获得大奖,被邀请到人民大会堂领奖并参加国宴招待。父亲听闻,带我回老家拜谒祖先,说我虽是闺女,却巾帼不让须眉,才使得门楣光耀。临行前,父亲给我斟了一杯酒,说,以后行走社会不分男女,在大场合下女孩子喝点酒也是正常的,今天陪老爸喝点,也算是老爸为你庆功吧。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和父亲一起喝的我的庆功酒。许是父亲对当年的贞元增烧锅情有独钟,我喝白酒的“开蒙”,他依然用的是贞元增酒。他还说,听说贞元增酒成了“中华老字号”,而且也将要进人民大会堂成为国宴用酒了,你要好好写文章,有朝一日再进大会堂,就能在那个荣耀之地喝上自己家乡的美酒了。
父亲未能等到贞元增酒进入人民大会堂,就病世了。
整理遗物时,母亲打开了一只木箱,拿出两瓶酒,是很普通的酒瓶,用胶泥封着口,上面用医用胶布绕了一圈,圆珠笔的字写着:小女的喜酒。母亲说,就在我去人民大会堂领奖时,父亲特意去丛台酒厂灌了两瓶贞元增原浆,打算封存到我再获得国宴的殊荣时,一起喝庆功酒。但是,斯人已去,长歌当哭,那封存的贞元增,还将继续封存,等待我的,是无限长时间的对父亲的怀念,以及无限长的努力笔耕,为父亲的希冀,再次赢得荣光。
邯郸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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