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孔飞力教他的研究生,他说首先你最好研究一个大家关注比较高的命题,即使你写论文也让尽量多的人感兴趣并看到。如果你实在研究的东西太偏门,但是你有兴趣要去做也可以,你需要在写法上花一点心思,而这个写法的心思,他在《叫魂》里面反复使用类似小说一样的、迷宫一样的,甚至用蒙太奇的方式来写作,大部分人第一次看的时候都会有点晕,因为他转的很厉害,但是你又觉得很好看,因为他一直在做叙事的工作,这个大家感受比较直接,我不多说。
还有就是他的开放式的表达,他没有下更多结论。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孔飞力特别注重的一点,他在这个书里面最关注的还不是叫魂这个事件本身,民众和叫魂的关系,虽然他做很多梳理。从最后一章可以看出来,他最感兴趣和最关注的,其实是官僚集团跟皇帝之间的博弈关系。所以他最后说,我给官僚集团一个“谨慎的喝彩”。因为通过官僚集团的这种运作,他让皇帝的一个不合理的政令,或者不合理的一种要求,慢慢被化解了,最终把这个事情化解掉,没有酿成大的屠杀,也没有变成漫长的持续的笼罩整个帝国的恐慌,这其实是官僚集团在中间运作的一个特色。
如果看过《万历十五年》的话,在明朝皇帝跟官僚集团的博弈已经非常明显,明朝是把宰相砍掉由大学士代替,由于是群体领导,所以皇帝利用他们关系的挑拨,斗来斗去来操控朝政。
但是这里有政统和道统的争斗问题,有些时候这些人会团结起来,比如当你不承认你的伯伯是你的父亲,而要非认自己的父亲是父亲,这种时候他们会团结起来对付你(对,我说的是“大礼议”),他们坚持道统,这时候皇帝很头疼,所以才会出现万历多少年不上朝那种状态。到清朝没有了,清朝皇帝特别亲政,而且清朝有一个最大问题,他是异族统治。那天我们几个讨论怎么读《叫魂》的时候提到一个关键词,整本书的关键词就是恐惧,底层社会对外来人口的恐惧,不管外来人口想干什么,总之他是外来人口就意味着不确定性,他的不确定性意味着有可能对你的资源产生掠夺。
我注意到,当时有两种人,虽然是流动的外来人口,但是不太受攻击,那就是货郎和郎中。因为这两种人对当地人有益,而且他们身份是明晰的。和尚和道士在中国跟乞丐没有区别,只是名字不一样。你这个人对我地方经济毫无益处,但是你又要从我这搞点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这个人就变成一个公敌。
我以前还推荐过一本书《被遗忘的战争》,为什么推荐这本书?客家人的先辈,从明亡以后,大量明代后裔逃到福建,福建呆不住又往广东迁徙,特别是进入广东北部地区以后,因为很多地方被潮汕人占了以后,他们只能在山区安家。
但是即使在山区安家,他们仍然会碰到利益的争夺。最简单的就是学额,中国调整上下层流动最明显的东西是科举,科举就跟高考一样,一个县能够产生多少秀才这是固定的,你们外来人口来了以后,我这学额要不要调整?开始清政府说分开,本地人还是那么多学额,再给客家人一些额外的。但是额外学额不可能比以前多。
久而久之,当他们立住脚以后他们就会要求说,我们已经在这呆好几代,是不是可以合并为同样的学额,或者要求同等待遇,就像北漂似的,交了五年税就说我们小孩能不能参加高考?一样的道理。那时候政府不想管这个事,就会丢给你们自己解决这个事,就会产生械斗。
另外客家人有一个习惯,先人骨殖要跟着我走,比如我住这,在我的房子旁边埋下来,我搬到另外地方还要起出来带到那个地方埋下来,这跟当地习俗完全冲突,而且在当地人看来,这是带有巫术性质的可怕的行为,所以大家开始冲突,诉之官府,官府不管就产生械斗。由于咸丰的时候,清朝统治力处于弱的状态,比雍正、乾隆弱很多,几乎政府不管,然后大家用暴力说话。大概整个咸丰一朝,土客械斗死亡人数超过百万。
土客械斗
很多中国人看不起和尚是因为和尚的一些信仰和教益是违背儒家思想的,比如不听父母的话跑出去出家,不结婚不生孩子,这是严重违背儒教思想的。
我引了一段鲁迅的话,人往往憎和尚、尼姑、回教徒、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中国的根柢在道教。其实后来很多和尚是被道士化的,后来三教归一,有人去世了,请一帮和尚,请一帮道士。
为什么不憎道士,因为道士最像世俗人,很多道士可以结婚娶老婆的。但是和尚跟乞丐总是显示出跟家庭的对立,我不能有家,我不能有父母。中国是一个家庭共制的社会,比如某家的女儿嫁给某家男的,比如这个女的上吊了,会出现什么结果?如果这个女的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白死。如果你有兄弟,他就可以闹,他们家的事越大,这边的赔偿和麻烦越大。这说明一个人的依托力量是在家族身上。一个乞丐或者和尚没有后援的,所以打死他没有关系,他是外方人,没有人替他说话,民不举官不究,最后顶多是捐一个棺材或者草席一裹,所以为什么这些人容易被攻击,也是因为攻击他们的成本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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