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传统社会之中，金钱的魔力是无处不在，一些有钱人，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把人家打死了，他们也可以花钱来把这事情摆平。穷人家的穷小子天生似乎就是被富人蹂躏，一些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在社会上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把人杀死了花几个钱买几个穷人来替自己顶凶，在古代众多案例之中，类似这样的案件并不少见。

清代嘉庆年间，山东即墨县，发生一起非常残忍的杀人案，杀人犯被判处死刑，按照死刑的复核程序，要由知县率先把他拟了罪，然后上报到按察使，再由按察使就近委派当地的主管官员进行复审。即墨县属于莱州府所辖，于是乎按察使就委派莱州知府张船山进行复审此案。张传山曾经因为接连破获朝廷大案、奇案被皇帝御封为“大清神断” ，不仅如此，张船山诗歌的造诣极其精深，他的诗作多达五千余首，被誉为“一代诗宗”，他的文采常常会在判词中体现，面对案犯供认不讳的一桩凶杀案，张船山会如何审理？他又能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张船山接到复审案件之后，仔细阅读卷宗，这个卷宗是王小山故意杀人案。在阅读卷宗的过程中，发现此案是相当凶残，受害人被连砍二十多刀，刀刀致命，看起来王小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过堂那天张船山把案犯带上来，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生的文质、瘦弱，神情既不沮丧也不害怕，脸上没有惧怕之情。张船山摊开卷宗便开始问讯，审讯的过程非常顺利，王小山对自己的罪行是供认不讳，对于案发的时间、地点、过程以及使用的凶器，一切都与案卷相符。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初审与复审案情是一样的，那么复审官便可以详文上报，按照初审的情况进行执行。但是张船山认为此人生得如此柔弱，不像是这样的凶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思索了一番，便停止了问讯，把王小山先暂且押在狱中。过了几天，张船山重新提审王小山，再一问案情与上次交代完全相符。张船山在此时沉默了片刻，突然发问：“凶手到底是谁？”这时王小山非常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张船山说：“是小的。小的杀了人愿意一命抵一命。”张船山说：“你小小年纪与死者有何冤仇，二十多刀，居然刀刀致命，而死者乃是一个壮汉，你是如何制服他的？”王小山回答：“他老欺负我，我非常恨他，我是趁他不备，突然下手的，我恨极了他。”

张船山看着王小山坦然认罪，更加怀疑凶手不是王小山，于是便没有再多问，与王小山谈起家常。张船山打听到王小山家里头非常贫困，祖孙三代十五口人，有薄田十亩，父母又有病，治病拿药借了不少外债，哥哥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也找不着对象，谁又肯到他们家来呢。于是就把他两个大一点的妹妹，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一是给妹妹找个吃饭的地方，二是用妹妹换些彩礼，好给哥哥娶亲。哥哥把亲迎回来了，生活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可是过了不久，嫂子又生了一个双胞胎小子，别人家添丁是大喜，可是穷人家里头别的没有，就是人多，这又添了两张口，生活就更加困难，爷爷不久前刚刚去世，为了葬爷爷又举了一大笔债，人家生孩子能够得子孙之福，穷人家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不但不能够养活，父母、爷爷得病了都不能够治疗，这真是不孝。王小山讲到这个地方嚎啕大哭、泣不成声，看着王小山在那儿哭泣，张船山反而不急着问了，任凭他在那哭。

过了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张船山突然问道：“哭，哭死了算了，哭死了拉出经喂狗。问题是你死了以后，你们家得承担负担，你不知道吗？你杀了人按规定，你得给陪埋丧银，按照律法规定最少是十两，你死了倒不算，你不是给你们父母亲人增加负担吗？”王小山此时正沉浸在悲痛之中，一听说给父母能够增加困难，忽然就讲：“大人，我的死就是为了给他们挣点儿钱。”于是张船山马上就问：“你是如何挣钱的？”王小山此时就觉得失口了，便支支吾吾说：“我没有挣钱。”张船山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问：“大胆王小山，现在你还敢跟我隐瞒，如实招来的话，我或可能免你一死，而救你全家，若不如实招来我定大刑伺候。”

王小山无意间说漏了嘴，道出了一丝实情，张船山抓住破绽紧追不舍，王小山在此时一看没有办法了，露出破绽啦，只好如实讲来。杀人者原来是富家弟子屈培秋，屈家非常有钱，王小山家里头借了不少屈家的债，当屈培秋把人杀死以后，就想到了顶凶，屈家的管家就借机来到了王家进行逼债。王小山的父亲哪里还有什么钱，这种情况下，屈家管家就谈起了顶凶之事，说如果答应顶凶，前面的债务都能够免，再给二百两银子。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再看看屈家管家身后的如狼似虎的四个打手，听一听全家的哭泣，王氏父亲便不得不跟王小山商议，王小山见此情景，欣然答应愿意顶凶以救一家。在这种情况下，王氏父亲不得不同意签约，就在纸约上签上生死文书，然后把王小山交到了屈家。王小山被带到曲家以后，由屈培秋一句一句地教给他供词，当他背的滚瓜乱熟以后，便到县衙门自首。

按照这种故意杀人，就便拟成了死罪，只等复审结束以后，就进行执行了。那么现在案情终于清楚了，按照规定复审翻案的话，要发归原审，在此时王小山跪在地下苦苦哀求：“请大人开恩，千万不要把我发回去进行重审，如果发回去重审，还不如我现在就挨一刀呢，请大人您给我开恩，千万不要给我送回去呀。”说罢大哭。张船山看着王小山这种可怜的样子，略作沉吟，按照规定复审翻案以后，一定要发回原审进行审判，自己没有重新审理的权利。沉吟了片刻以后，张船山就派人把王小山暂时押在知府大狱，全当没有过堂。案件的前后经过，张传山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做出了一个反常的举动，悄悄地将案子压了下来。也就是说，在复审的过程中，如果翻案要交回原审判地重新问讯，原审判地因为你翻供肯定要用大刑，有可能就把犯人折磨致死，有人会问了这样不犯法吗？当然是犯法，不过在当时的法律《大清律例•决罚不如法》里有一个规定：在用刑去处用刑，邂逅致死者无罪。那“用刑去处”按照规定，只是臀部和腿部两个地方。有人说打臀腿能够打死吗？那确实是能，用刑的皂吏如果施刑，即使在臀腿之处，打到要害穴位的时候也可以将人致死。邂逅就是偶然致死。所以说有此条法律规定，重审的法官给犯人用刑，即使把犯人打死了，他也不承担任何责任，因为是偶然致死，只要打人是在用刑去处。

张船山毕竟是张船山，他马上就想出了一种办法。于是就写了一个禀文，所谓禀文就是非正式公文，就等于是下级跟上级一种私人通信的方式。这个密禀送到按察使那，按察使也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于是便札付张船山重新审问。札付就是古代的官文书一种，是上级给下级的授权。有了札付的授权，张船山就有权进行审理了。于是张船山派出本府的捕役，到即墨县把犯人屈培秋抓获到案。经过审查，原来屈培秋仅仅为了口角小事，便把人杀死，然后花二百两银子，买王小山替自己顶命。

事已至此，张春山就可以判决了，于是他援笔判道：夫使二百金可买一命，则家有百万，可以尽屠全县，以一案而杀两命，其罪更何可恕。须知前一杀，尚出于一时愤慨，或非居心杀人，后一杀则纯为恃富，杀人有心，杀人误杀者可免抵，故杀者不可免也，屈培秋应处斩立决，并于行刑前先杖一百。这段判词层次分明、言简意赅，本来嘛，你家如果有一百万两银子，你能够把全县人都杀干净了，这样可以吗？如果是误杀还可以抵免，后边这个等于是故意让人家去替你抵死，属于故杀。在清代的法律规定之中认定的七种杀人类型有：劫杀、谋杀、故杀、斗殴杀、误杀、戏杀、过失杀。其中谋杀、故杀、斗殴杀都是要进行抵命的，张船山给他定性为故杀，那么他肯定要进行抵命，因为买凶的情节恶劣，所以说在行刑前，外加杖一百，也就是说在杀头之前，先打一百板子，先让屈培秋受点活罪。

按照清代的法律规定，顶凶的人也是有罪的，按照当时的条例规定，凡是受贿替人顶凶的人，与犯人同科，然而这样的判决却是张船山不愿意看到的，因为王小山舍身尽孝，为全家人的生计甘愿受死，这种孝道正是中国传统礼教所推崇的，那么清代的法律会为这样的行为网开一面吗？张船山抬出在当时倍受尊崇的孝道，因为孝可以感动官府和朝廷，所以在张船山的判词中这样写道：王小山顶凶卖命，依律亦应杖责，姑念出自孝心，为养活父母计，应从宽免责；王小山父王桂林，贪图二百金之微利，至将亲爱之子，付诸刀俎之下，不特犯国法且无人情，依律应处无故杀害子女罪，减等杖一百，流二千五百里。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张船山，抓住了一个孝字，就为王小山王免了责，不进行处理。但是对于他的父亲，绝对不能够从轻，于是对王小山的父亲王桂林明确指出，犯的是故意杀害子女罪，这个罪依律要杖一百徒三年，作为减等就变成了杖一百流放二千五百里。

在中国古代，如果是儿子犯法，父亲前面去顶罪，那么儿子要加重处罚，父亲也要加重处罚。如果是父亲犯罪，儿子前去顶罪，那么父亲要从轻处罚，儿子也要从轻处罚，古代就专门要维护这种上下等级森严的秩序，在此案是王小山要为父亲顶罪，在这个情况下就具有减等的条件，于是张船山就援引这么一条，对王桂林父子进行减等，判词继续写道：故念其子小山孝悌性成，初次审问时，即哀哀吁请勿累父母，并愿以一命牺牲不累堂上，泪随声下满堂为之弹指，今果按律惩处，不几大伤厥心，本府为爱护孝子计，一体准予免责。张船山就是用了一个孝，一个孝行可以子为父来顶罪，那么就可以进行减免，那么能不能免责呢？张船山要将此案进行上报上司，如果批回来不可怎么办呢？于是张船山在判词最后写道：熏蚊虻以烧艾柱，恐坏罗帷，剔蚯蚓于兰根，虑伤香性，治恶僧须看佛面，挞疯狗还念主人，全孝子之心，捐顽父之杖。这段判词张船山接连用了几个比喻，一个是熏蚊子牛虻之类的，点艾草恐怕烧了床帐子；二是要在兰花根下边挖蚯蚓，怕会伤到兰花的香气；三是打恶和尚应该看到佛面，打恶狗也要看主人。为什么这么写呢？是因为按规定张船山要将此案上报，只有用这些话才能打动上庭，才能够达到免责的效果，这也是张船山的苦心所在。

这个案件是在否定即墨知县所审定案子的基础上重新定拟的，按照规定即墨知县肯定要受到处分，问题是那张船山也没有权利对即墨知县提出处分，他只有一个建议权，张船山建议如下：即墨县令审案糊涂，办事昏聩，故念事出无心，免于惩办，从宽详请撤任。张船山的意思是，强调知县出于无心，建议从轻处罚，撤下任就可以了，这也是政治家的一般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