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五代名相李崧完结篇
天福十二年(公元947年)正月初一,朔风劲吹,锦帽貂裘的辽太宗耶律德光率大军由封丘门进入汴京。李崧与少帝石重贵等人青衣素带,匍匐于路。
无数契丹骑兵策马在他低垂的头颅前经过,马蹄扬起的残雪和湿泥不时溅入口鼻和衣袖中,李崧无心闪避拂落。比起锥心的亡国之痛,这算什么!
李崧始料未及的是,他再次为命运之神眷顾。
辽太宗匆匆地将石重贵发配去黄龙府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启用李崧为太子太师。他并没有立太子,此举纯为推重之意。熟悉汉制的辽太宗知道,太子太师位列“三孤”高品,官阶超过宰相。
他甚至得意地告诉近臣:“攻灭南朝不足为奇,得到李崧至为可喜!”
辽太宗从未接触过李崧,竟有如此高论?
刘备三顾茅庐只因徐庶走马荐诸葛,辽太宗身边的“徐庶”名叫张砺。
李崧凭伪造诏书善后“郭崇韬事件”崭露头角,那个时候,张砺职任平蜀大军掌书记,正是亲历者之一。李崧瞒天过海、连施妙手令张砺佩服得五体投地。
眼下,张砺已是辽太宗最为亲信的汉臣,官拜吏部尚书。他将前事和盘托出,辽太宗自然对李崧另眼相看。
难道真的要捐弃前嫌,替异族效力吗?时局一夕数变,岂容李崧细思。
契丹人的残暴激起遍地烽烟,辽太宗担心归途受阻,进京不到三个月便仓皇北撤,途经栾城暴病而亡。李崧和众多被裹挟而去的降官滞留于恒州。
北平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顺势起兵,建号开国,在郭威等从龙功臣拥戴下从容收拾旧山河。
恒州军民闻讯起义,李崧趁乱逃回汴京,后汉高祖刘知远改授他为太子太傅。
从辽的太子太师到汉的太子太傅,官称只差一个字,境遇却有天壤之别。他被摒除于权力中枢之外,唯一的作用是,重要朝会时作为勋旧老臣的代表观礼。
李崧不知晓,多年前他就和刘知远结下了梁子。
天福二年初,后晋高祖石敬瑭擢升归德军节度使刘知远为代理宰相,同一天晋封的还有忠武军节度使杜重威。
杜重威是什么东西,居然同百战开国的元勋并列?刘知远愤然封还诏书,连续数日杜门不出。
杜重威的举荐人就是李崧,他不是不了解杜重威不学无术、贪鄙无耻。可,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石敬瑭要给妹妹一个交代。脏活总得有人干吧!
这事让刘知远恶心了好一阵。不过,假如没有后面的事,他对李崧还不会有那么大的恶感。
石敬瑭驾崩前颁布遗诏,召远在太原的刘知远入京拜相,辅佐嫡子石重睿。托孤大臣冯道和景延广等石敬瑭一咽气就篡改了遗诏,以石重睿年幼为由改立皇侄石重贵,原拟辅政的刘知远当然继续呆在太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知远得知了始末,怒发冲冠。
他不应该记恨冯道和景延广吗,怎么反倒把矛头对准了李崧呢?
很简单,景延广已死。而“长乐老”冯道平时伪装得太出色,刘知远认为冯大善人不可能出此下策,兴风作浪的一定是宰相兼枢密使李崧。
蒙在鼓里的李崧还自以为对刘知远有恩,他救过刘知远的异父弟弟慕容彦超。
慕容在濮州刺史任上擅自截留本州税赋、贪污军粮五百斛,被侍卫司长官李彦韬揭发,论罪当死。
李崧为之缓颊:“慕容的罪行,四方诸侯谁人不犯。倘若处以极刑,恐怕人心浮动!”慕容彦超得以免死,仅罢官流放了事。
事过,李崧不愿张大其词,刘知远也没把功德记到李崧头上。
虽然,李崧不明白饱受冷落的个中缘由,但他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至理,自此收摄心神,深居简出。
他的弟弟李屿却不是盏省油的灯,因财富地位的巨大落差心怀不平,四处生事。
李崧随辽军北上期间,京中官邸被刘知远赐给了新宰相苏逢吉。李崧直面现实,不争也不闹,回来后找出房契,托人送交苏逢吉。
李屿与之大相迥异,逢人就讲,别看如今小苏咋咋呼呼,咱家先前比他阔多了,你看他住的宅子,那是咱家剩下的!
让人苏逢吉怎么想?
有了李屿的话作注脚,李崧呈送房契的示好行为变成了一种示威。
怎么着,你李崧把房契送来,是让我按上面的房价付款还是提醒我雀占鸠巢啊?
刘知远对李崧有怨念,毕竟是皇帝,有度量有格局,不重用你,也不会把你怎么着;新贵苏逢吉不一样,你跟我摆老前辈的谱,那我就整死你!
正巧,李屿的家奴葛延遇生了外心。他素来拿着李家的本钱,替李屿在外兴贩牟利。估计是看着李崧失了势,就黑了李家的钱,天天躲着李屿。
是可忍孰不可忍。别人欺负我,我惹不起,你是从我家奴才,就兴这么作践主子?!李屿雷霆震怒,抓获葛延遇一通暴打,限期还钱。
葛延遇找到生意伙伴李澄救急。李澄使的苏家的本钱,是苏逢吉的“白手套”。他把胸脯一拍:“这好办!你写个状子,我拿给我家老爷。”
“写啥?”
“就写李崧心怀契丹,密送蜡丸书,图谋不轨!李家败了,还用还钱吗?”
案情一发而不可收,有人证(家奴葛延遇)揭发,有领导(宰相苏逢吉)督办,刘知远冷眼旁观,不遮不护,结果可想而知。
苏逢吉的人将李崧押送入狱,李崧出门时,长叹一声:“自古没有不亡之国,也没有不死之人。”公堂之上,李崧全盘招认。
不久,李崧举族遇害,本人被暴尸于市……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转眼间汉周更替,郭死柴继。
后周世宗柴荣提兵北伐三关,突然向宰相王溥问及此事:“朕记得前朝名臣李崧曾写蜡丸书勾结契丹,爱卿记得其中文字吗?”
王溥回奏:“倘若李崧真有此事,又怎会将他所写传示与人?这绝对是权臣苏逢吉挟私陷害。”
柴荣即日下诏,追复李崧官爵,平反昭雪!
参考书目: 司马光等《资治通鉴》 薛居正等《旧五代史》 欧阳修《新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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