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五十五年,公元前260年农历九月,临近上党郡和丹水两岸河谷地带的长平战场上经历反复的包围与反包围,冲击与反冲击的互相攻伐之后,突然就陷入了某种静寂之中。
由号称“杀神”的白起亲自谋划织就的大网终于完成了,在向内压缩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包围圈停止了类似于肠胃消化食物的蠕动,50万秦军散布在几十公里的不规则阵地中如同扛着猎枪了猎人一样冷冷的看着陷阱中的猎物。
赵军主力已经断粮四十六天了,大部分战马早已被吃的只剩下骸骨,失去了马,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的这块土地上最强大恐怖的骑兵部队变成了没有爪牙的野兽,士兵们甚至到了相互残杀为食的地步。但出乎所有人包括白起预料的是,即便这样,这支四十余万的军队在那个初出茅庐,在后世留下“纸上谈兵”千古骂名的赵家小子的统领下仍然没有乱。不但没有乱,赵军借山水地利之便,以战车战马为墙形成了一个个的防御方阵,在这断粮的四十六天中还击退了数次穿插切割意图各个击破的攻击,造成了秦军较大的伤亡。
在这大争之世没有人能在白起的手底下坚持46天,何况是在长平这相对平坦的平原之上打他最擅长的野战,没想到赵括做到了,白起不由得长叹一声,假以时日,此子必可光耀这战国之世,只是可惜……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临近崩溃之际,赵括将剩余的赵军组织成四支突围部队,轮番冲击了四、五次后仍不能突围。于是,赵括亲帅精锐部队强行突围,结果被秦军乱箭射死。
赵国军队因无主将指挥,四十万士兵向秦将秦国投降。
这给白起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在其征战生涯中,一次战役斩杀几万以至于十几万的敌国士兵很正常,但是却从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的俘虏,这几十万降卒成了烫手的山芋。
首先,养不起。为了此次长平之战,秦赵两国都是倾全国之力,赵国为求速胜甚至不得以换下老成谋国的老将廉颇,同时也不得不遍向其他五国借钱借粮,而家大业大的秦国也是元气大伤,供养目前的五十万秦军已经吃力,怎么可能再另外负担四十万赵军呢?
其次,留不住。春秋战国直至汉初,国人对于国家的认同与我们当前大国家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也从来没有什么天下一统的理念,这四十万降卒不可能融入秦国,而且会随时成为中心爆破的定时炸弹。
最后,不能放。这四十万军队是赵国最精锐,也是最后的战力,一旦放虎归山,长平之战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就白费了。
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要理解白起此人的战术战略思想。
作为春秋战国时期最伟大的统帅,白起早已经跨越了一个普通将领的范畴。他一介平民从最基层的士兵做起,一步步的成为大秦帝国的左庶长、国尉、大良造,受封武安君,战必胜,攻必克,一生七十余战从无败绩。《战国策·卷三十三·中山》中称其不论敌我双方军事、政治、国家态势甚至第三方可能采取的应对手段等等皆有精确料算,无一不中,能未战即可知胜败,故而太史公司马迁称赞白起为“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更神奇的是,他除了治军之外,还非常重视工程兵的作用,尤其是野战筑垒工事,先诱敌军脱离设垒阵地,再在预期歼敌地区筑垒阻敌,并防其突围。此种以筑垒工事作为进攻辅助手段的作战指导思想,在当时前所未有,其筹划之精密,作战之灵活,完全可以被称为战场上的精算师、政治家和艺术家。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似乎一开始就对统一天下的战争模式有非常清晰的认识,那就是不以攻城夺地为唯一目标,而是以歼敌有生力量作为主要目的的歼灭战思想,而且善于野战进攻,战必求歼,这是白起最为突出的特点。他一改春秋以来所谓的“谦谦”之战,是中外战争史上运用围歼战术作战的无与伦比的统帅。也是中国战争史上最善于打歼灭战的军事统帅之一,长平之战则将这种战术提升到一个冷兵器时代难以企及的高峰。
按照正常的逻辑,作为战国中后期唯一还可以与秦国一战的赵国,决战已胜,接下来自然就是针对赵国的灭国大战了,因此据《战国策.中山策》的记载,白起杀赵降卒的一大目的在于“趁其振惧而灭之”,换言之,在这位“武安君”作决策时,他想要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消灭赵国的有生力量,形成“赵卒死于长平者已十七八,其国虚弱”的结果,从而一鼓作气袭灭赵国——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是秦昭襄王默许甩锅也罢,白起不得已也罢,这些降卒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选择哪种死法而已。
于是,白起假许诺把降兵身体强健的带回秦,而年老幼小的放归赵。又以酒肉安抚,后令秦兵白布裹头说“凡首无白布者,即系赵人,当尽杀之。”“四十万赵军,一夜俱尽”,“流血成川,沸声若雷”“血流淙淙有声,杨谷之水皆变为丹,至今号为丹水”,唯240名年幼赵兵被放归散布恐慌,震慑六国。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这节骨眼上,范睢受苏代蛊惑,恐惧白起大功之后大权独揽,不惜进献谗言,秦昭襄王也是脑子短路,结结实实的被赵国愚弄了一把,以至于最终一代战神白起含恨自杀而亡,秦国一统天下的征程又延迟了两代才得以完成。
白起死后,史书上称:秦民怜之,莫不陨涕,可见在秦国臣民心中,白起实乃真英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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