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州寻踪|两家旅馆,一段五味记忆

其实,民国这个历史标记中的苏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离上海太近,分明不少原创的民国范儿,却常常被划入海派中去。那个曾经并不起眼的海边渔村在民国这个历史坐标中蓦然夸张地极度蓬勃,让自宋代至明清繁华非常的苏杭瞬时落寞起来。甚至今天,因为这个“太近”,让寸土寸金、高楼鳞次栉比的上海将酒店也转移到苏州来清净一番了,使苏州的高档酒店在一段时间集中拔地……但,这只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一旦深究起现代旅社的发展,苏州却是不能不提的,不仅因为旅馆分级明了,风格明晰,更重要的是这些在如今看来只能算小旅社的酒店不仅是城市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之一,更承载了无数历史拐点的风云际会——

钱万里桥附近的惟盈旅馆

逊位诏书——一个时代在这里结束?

苏州因为地理位置和商贸发达,从来不乏热门的旅馆字号,按史籍,唐代这里便有了官办的旅馆,到了清代,一半以上的旅馆都设在了阊门。这些旅馆字号中,“惟盈”算高级的西式旅馆,但让这个旅馆多了神秘和传奇色彩的则据说是在这里起草了溥仪的《逊位诏书》,从而结束了中国的千年帝制。

“惟盈”这个名字听上去似乎有点唯利是图的意思,其实是因为旅馆的英文招牌是Village Inn(乡村客栈或译乡村旅舍),一个常见的西式旅馆招牌的译音而已。

老板利用自己和英国商会的关系,在苏州火车站通车两年后的1908年捷足先登在钱万里桥堍建造了这家精巧豪华的西式旅馆。旅馆不大,仅有30个客房,但相当精美,客房是一个二层的洋楼,花园中有草坪,并筑有很苏州味儿的亭台楼阁。最牛的是自备小汽艇供客人们浏览苏州风景名胜。

冬天房内有壁炉和火炉,小汽艇上有燃烧火油的火炉。旅馆的管理也很“英式”。卧具不用棉被全是羊毛毯,而且天天换洗(这在传统旅馆中是绝无仅有的),因为没有自来水,所以还在河边特地建了3个码头,一个是客运码头,停泊小汽艇和供游客观赏水景专用,一个专门洗刷食用物品器具,一个专业洗刷生活用品。最初的客人都是老外,所以旅馆的餐厅中也以西餐为主,配有通晓英文的专职导游和领班,服务员也必须能说几句“洋泾浜”英语。

不久这个高档涉外旅馆吸引了不少国内的名流富商。

辛亥革命后不久,这里住进了一位晚清南通籍的状元张謇,和他的幕僚——留日海归苏州人杨廷栋、松江人雷奋。江苏巡抚程德全也开始频繁秘密拜会几人(当时江苏省会在苏州)。

溥仪《逊位诏书》

《逊位诏书》是1912年初宣统皇帝的嗣母隆裕太后在袁世凯的威逼利诱下请其代拟的,而袁世凯一直与张謇相交甚密,因此众多历史学者猜测是张謇代拟的。

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在这样一个交通方便或者说跑路和传递消息都很方便的地段和一个私密性极好的国际小旅馆中,几位当事人频繁聚会,加之不久后程德全就易帜革命军和很快颁布的《逊位诏书》,都让人们猜测是在这件旅馆里做出了这份中国历史上划时代诏书的草拟,但因为在惟盈旅馆草拟诏书的的记载仅出现在《姑苏野史》中,难以确实。

不过当时,几位风云际会的人物常常聚会此地的历史,却是确定无疑的。

2001年,因为拓宽广济路,惟盈旅馆消失,但这个小旅馆在历史中的位置应该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盛宣怀的孙子盛毓邮的结婚照

时髦的婚礼和大腕的葬礼

广济路36号前身是苏州进入现代化的一处地标——大东旅社。旅社还曾叫过“盛记”,从这个名字我们就约莫能猜出一两分旅社的身世来了。

这是前清邮传部大臣盛宣怀的孙子盛毓邮出资兴办的旅社。最妙的是旅社的选址,当日建苏州火车站时,日方买通了沪宁铁路借款方的英国人,希望火车绕道城南的日租界并将火车站一并设于城南。深通“洋务”的盛宣怀自知“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加之他的家就在阊门外,于是顶住压力,将火车站放在了城北,为了家人进出方便,还出资修筑了从阊门吊桥堍钴鱼墩至姚家弄口大马路的石子马路,为“金阊门”这个商业圈又加上了重重一码的“金”。

如此一来,选址在这里开旅社也就顺理成章了。民国十年(1921年)耗资12万银元,历时三年建成的大东旅社正式开张——西式二层楼,大门朝着大马路,后门通向上塘街。楼顶有个很西式范儿的大平台,平台上可以凭眺繁华的阊门街景。100多个客房也没得说,尤其是高档房间,用的是黄铜大床和红木家具,中西合璧,很有气派。无论从建筑面积、建筑用材还是内部陈设上全部能执苏城旅社之牛耳。

旅社的底楼设有花厅和大厅,如同今天酒店的大堂、宴会厅,还有一个书场。如今在酒店办婚宴似乎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但在那会儿,这样的婚宴绝对新派,而且对酒店的硬件设施也颇有要求。大东旅社的礼堂采光极好,加之面积是当时旅社中最大的,宽敞奢华,是当时洋派、时髦人士汇集的热门所在了。

旅社建成后,因为盛氏家人无暇顾及,便将整座旅馆租赁给了马志千等人经营,马志千很会利用盛家的名声和关系,加之旅社附近就是火车站、大马路,出脚方便,离西园、留园、虎丘等园林名胜也不远,很快,无论硬件设施还是人脉关系,大东旅社在整个沪宁线上都大名鼎鼎。

很多旅馆觉得承办婚礼能添喜气,办葬礼就有些不吉利犯忌讳了,马志千则有着如同电影《大腕》中的想法:婚礼葬礼无所谓,关键是办“什么人”的才最重要。1928年大东旅馆辟出了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夫人葬礼的治丧事务所。虽然这位于夫人不算绝对意义上的“大腕”,但在几方势力都想争取人气的微妙形势下,葬礼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一时间旅社内名流、政要云集,比如今酒店接待明星还要风头强劲。而李根源题写的挽联:“风雨数相过,最难忘截发留宾,杀鸡为黍,骊环遽归去,无可奈何鸿唳月,锦瑟思年。”因为言辞情深意切,还在全国广为传诵,也让大东旅社随之名噪一时。

大东旅社另一个跟别家旅社不同的地方是因为身处繁华闹市,于是将大门两侧沿街的“黄金铺面”出租出去,开设了烟酒杂货、茶食糖果、水果点心之类的小店,既方便了住店旅客,又增加了一笔可观的租金。

可惜这所有繁华往事都随抗战爆发戛然而止,曾经在苏城内首屈一指的高档旅馆,竟被马志千租出一部分给日本浪人作“军人慰安所”。盛家得知此事后,大为惊怒,多方擀旋,将大东旅社收回自营。

解放后大东旅社公私合营,其间还曾改名为——红旗旅社、五洲大饭店。

火车、中西合璧、现代广告……苏州蹒跚的早期现代化在大东旅社中一一毕现。

(文/晓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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