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大先生——苏轼的朋友圈

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苏轼(1037-1101)八岁,在眉山老家乡校念书。士人从京师带回石介的《庆历圣德诗》。该诗借宋仁宗(1011-1063)之口,赞颂了推行庆历新政的贤臣。小苏轼十分钦慕,向乡校先生进一步打听每个人的事迹。乡先生说范仲淹(989-1052)、富弼(1004-1083)、欧阳修(1007-1072)、韩琦(1008-1075)四人是当代杰出人物。小苏轼记住了这些大名,暗自决心向贤哲们看齐。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到京师考进士。当时,范仲淹已经过世,苏轼读了富弼的《范文正公墓志铭》和欧阳修的《范文正公神道碑铭》,伤心到落泪,对人说:“我知道范公大名15年,竟无缘拜见,这难道不是天命么?”举进士后,苏轼和父、兄都受到欧阳修的赏识和提携,欧阳修还引荐他结识了韩琦和富弼。三位前辈都以国士之礼待后生,对他说:“实在太遗憾了,你没能见上范仲淹。”此后10 多年间,苏轼相继结识了范仲淹的三个儿子尧夫、彝叟、德舆,都一见如旧,见诸子如见其父。受范家所托,苏轼为《范文正公文集》作序,打小追慕范公47年,总算可以挂名于范公文字之中,自托于范公门生之列,也算弥补了平生的遗憾。苏轼追忆了范公对自己的巨大影响,以伊尹、姜子牙、管仲、乐毅、韩信、诸葛亮等贤臣作比,赞扬范公天圣三年(1025)所上《奏上时务书》,文以载道,终生践行,建立了丰功伟绩。范公文章,出于仁义、礼乐、忠信、孝悌的天性,天下传习,倍受尊重。

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欧阳修过世,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不能前去奔丧扶灵,只得寄去一份祭文。文章开头,对欧阳修一生的家国担当作了极高评价:“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情感真切,文气丰沛,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汨涌无滞,汪洋万倾,欧阳修一代儒宗的大先生形象熠熠生辉。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欧阳修过世20周年,苏轼在颍州通判任上,再次写祭欧阳修文。苏轼自乡校蒙童嬉戏时,就自认欧阳修做老师,日诵其文,夜梦其容。苏轼到京师后,写信请求拜会欧阳修。欧阳修读信后,对梅圣俞说:“老夫要让这位有才华的年轻人出人头地。”苏轼追慕欧阳修15年,终于得以拜会。欧阳修鼓掌欢笑,郑重地对人推荐道:“这位年轻人是我们这一辈的接班人,非其他人可比。我们已经老了,文脉要靠后生来传承。”苏轼连连作揖,谦称褒扬太过。当时,一些中原士子并不看好来自南方的苏轼。欧阳修说:“你深得我心。我主张文章与道德并存,那些用文章欺世盗名的人,不配做我的学生。”苏轼行礼回答说:“先生的教诲,学生致死不渝。”欧阳修过世多年后,苏轼、苏辙兄弟回忆当年初次见面的场景,如同太阳一样清晰明亮。欧阳修当年对苏轼等人的褒举,并非妄言。欧阳修死后,王安石、曾巩、范镇、苏轼、苏辙纷纷撰祭文,不吝称美。欧阳修器质深厚、智识高远、学术精微,文章逸发,仁民爱物,其刚果之气、刚正之节,至晚不衰,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为国士的典范。其文章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扬斯文之正气,羽翼大道,扶持人心,为一代之雄文。

韩琦早有盛名,识量英伟,天资朴忠,折节下士,乐于奖拔人才,将来自峨眉山下的苏轼、苏辙兄弟收入门下,当成凤凰和麒麟培养。苏轼奉韩琦为人格导师与政治导师。宋英宗在藩邸就久仰苏轼的大名,治平二年(1065),打算召苏轼入翰林,知制诰。宰相韩琦说:“苏轼才华很高,志向远大,以后定能担当天下大任。要在朝廷培养他,使天下士人都仰慕服从他,都想朝廷进一步任用他,然后再提拔任用,那么其他人就没有什么意见了。现在破格起用他,天下士人未必服气,倒是连累他了。”最后,朝廷举行选拔考试,将苏轼调入直史馆,以待进一步提拔。苏轼知晓此事后说:“韩公爱护人才是讲原则的、是讲官德的。”韩琦相三帝而安天下,退隐之后,在私宅上建醉白堂,命其子请苏轼写文章记之。可惜,韩琦未及看到苏轼的《醉白堂记》便过世了。

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滋兰树蕙,朝中多为天下名士,有的光明俊伟、深厚雄杰,有的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存浩然之气,有苍生之节。欧阳修《朋党论》说,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大治。苏轼《续欧阳子朋党论》以申师说,君子之党如嘉禾,易尽而可戒;小人之党如杂草,难除而可怕。发人深省。苏轼的朋友圈中有诸多大先生,士风、家风、学风、文风都崇尚君子之风,死生穷达,不易其操,天人和同,上下欢心,培育了宋朝三百多年的基业。

(杨赛,上海音乐学院研究员,宜宾学院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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