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溪村晁盖六人祈神用的纸马,
得去郓城县采办
水浒中的纸马
结义篇04
布衣豆腐 说水浒系列
第四回
上回我们说到,晁盖他们在截取生辰纲行动之前要举行结义仪式,要供奉烧化纸马,那么,为啥要前一天就吩咐庄客去准备好纸马供品呢?换句话说,祭祀所需的三牲猪羊,也许的确要隔夜屠宰煮好,但是纸马香烛这些供品,假设像水浒中阳谷县的武松家一样,隔壁或者街坊上就开着纸马铺,那么,只要第二天正式举行祭祀仪式之前,现场去隔壁买,也就是了,急个啥呢?
插图:唐鼎华
一个原因是,晁盖他们是第二天刚刚天晓,趁着天清气朗,就举行的祭盟仪式,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志诚”,所以得隔夜就要备下物料才放心,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晁盖他们的庄上,非常可能并没有纸马铺。作为东溪村晁家庄的人们,假设要祈神,需要使用香烛纸马,很可能需要到东溪村的上属地区郓城县去买。
北斗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那么武大郎家附近为什么就有纸马铺呢,因为武大郎所住的阳谷县,本身就是县城,武大郎所居住的紫石街,就在县城之中,所以武大郎的邻居店铺中,才能有纸马铺,《清明上河图》中的王家纸马店,也正是在东京汴梁这样的大都市。
明代《三遂平妖传》的故事,就是从宋代仁宗天子时候东京开封府汴州的胡员外开始的。你看,胡员外老来盼子,夫妻两个要去请神求子。“闻得如今城中宝箓官里,北极佑圣真君甚是灵感。不若我与你拣个吉日良时,多将香烛纸马拜告真君,求祈子嗣。不问是男是女,也作坟前拜扫之人。”
“又过数日,恰遇吉日良时,叫当直的买办香纸,安排轿马,伴当丫鬟跟随了,径到上箓宫门首,歇下轿马,走入宫里来,到正殿上烧香,少不得各殿两廊都烧遍了”。为了表示志诚,”自此之后,每月逢初一、十五日便去烧香求子,已得一年光景”。
可见,东京汴梁的胡员外夫妇要求子祷神,那是必须要准备香烛纸马的,在这里,香烛纸马也可以合称香纸。胡员外夫妇求子心切,每逢初一十五就去烧香求子,而每次去祷神,也都要用纸马,可见当时汴梁纸马供应充裕,需求繁盛,使用频繁。
日后,胡员外果然生了一女,名唤永儿,但是这个永儿,却是个不省心的,一日,员外出去买些东西归来,永儿道:“爹爹!我交你看件东西!”去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员外接得在手里,颠一颠看,约有二十四五两重。员外道:“这锭银子那里来的?”永儿道:“早起门前看见买香纸的老儿过,车儿上有纸糊的金银锭,被我捉了一锭,变成真的。”员外道:“变得百十贯钱值得甚么?若还变得金银时,我三口儿依然富贵!”走到纸马铺里,买了三吊金银锭归来,看着女儿道:“若还变得一锭半锭,也不济事,索性变得三二十锭,也快活下半世。”永儿接那金银锭安在地上,腰里解下裙子来盖了,口中念念有词,喷上一口水,喝声道:“疾!”揭起裙子看时,只见一堆金、一堆银在地上。胡员外看了,欢喜自不必说了,都是得女儿的气力,变得许多金银。
永儿的法术我们在此暂且不管,上面这段话,揭示了两个信息,第一,当时东京汴梁民间纸马的使用十分常见,胡员外家门口走过的那个老儿,推着车,车上就有买了准备祷神用的香纸,假设这个“买香纸的老儿”其实是说的卖香纸的老儿,那就更加有意思了,那就是说明当时有了流动贩卖纸马香烛的商贩。而流动贩卖的存在,就意味着纸马消费的普及、日常、多频。
其次,胡员外看见女儿能把纸元宝变成真元宝,一时欲炽,自己亲自走到纸马铺里,买了三吊金银锭归来让女儿好好地大变一回,既然胡员外心急上火,他转身去纸马铺购买金银锭,就一定不会走远,由此可见,胡员外所去的纸马铺,就在他家附近。所以,我们可以明白,《三遂平妖传》作者的观想世界中,东京汴梁的纸马铺,就是随处可寻,非常便捷,而当时的纸马消费,也已经成为市民生活的日常消费。就跟水浒中阳谷县武大郎家附近就开着纸马铺一样。
明代伏雌教主在《醋葫芦》中的开头,叙述了临安府中的处士叫做成珪,因为膝下无子,自己早年曾经许愿白衣观音,但是一向疏漏,没有履愿,害怕是神灵由此责难而迟迟不给子嗣,所以与妻子相约第二天去天竺进香祷神,妻子当时说道:"便是明日。你可亲自周宅去来,我却在家备办合用酒食”。夫妻两人分了工,丈夫去约请自己以前合伙人周智夫妇,而妻子都氏在家筹备进香用品。
书中之后有一句话说得分明,叫做:“成珪自从傍晚出门,都氏却在家中备办进香物料。”可见,夫妻商议进香活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而妻子在家筹备的进香用品,除了合用酒食,还有进香物料,其中应该就有香烛纸马。
都氏从傍晚开始筹办进香用品,到第二天一早两家结伙出发,所能利用的时间就是夜晚,由此可见,在小说《醋葫芦》中,临安作为大都市,纸马的消费也是非常便捷,傍晚临时起个念头,第二天一早就要用到,而当晚就能随手办理妥当,同时我们也可以知道,临安纸马铺是一直开到夜间的,至少开到傍晚。
日后,善妒的都氏为了堵塞丈夫用得子的名头去娶妾快活的念头,就委托媒婆王婆找了三十多岁还待字闺中的熊阴阳的雌太监般的老闺女,书中叙述说,熊老夫妻将许多银两搬到房中,笑道:"老娘,我和你生下完全的儿女,到都被他讨了债去,谁想临后添出这个滞货,倒还了债。虽他家百色俱有,我家也要些少备办。明日就去买绸绢,唤裁缝,定木器,打首饰才是。"妈妈道:"这些总是旧套,杭州城里省会之处,早晨要了银子,晚上讨得齐备”。可见,在万方辐辏的临安,只要有了银子,就不怕没处买东西去。
之前我们也说过,相传为明末遗民所著的《如梦录》一书中,详尽记述了明末开封纸马铺的存在,如“祥符县府大街复向东路北,有杂货铺、瓷器、当铺、纸马铺各品名香、五顶神马奉神等物”。在镟匠胡同东、商城王府熊家胡同,“有磨坊、酒店、纸马铺”。自保生堂再往东至辘轳湾,坐南朝北有个奶奶庙,“两厢有纸马、杂货”等生意。北门大街南升仙桥、拍箔胡同口,有“磨坊、酒店、纸马香铺”。由此可知当时印制门神的作坊、出卖纸马的店铺遍及开封市内。
再比如江南无锡,明清以来由于木版印刷业兴起,出现了铜活字印书,其中无锡望族安国(号桂坡)所印书籍皆以“桂坡馆”命名,名重一时。书版刻印带动了民间其他雕版印刷品的普及,无锡纸马以它独特的艺术风格让人刮目相看,名扬京都。清人潘荣陛所撰《帝都岁时纪胜·皇都品汇》中记道:
“置年货之何先?香镫云马,祀神堂之必用,元宝千张,门神来无锡。”
其中的点睛之笔,固然是“门神来无锡”中的无锡两字,点明了产地,但是实际上其中的云马两字,才是说的纸马。
民国初年《无锡概览》记载:当时无锡的纸扎业已有严长兴、新长兴、陈德大等店铺。1918年后,无锡东西南北四城门都有了纸马(纸扎)店铺,并成立了纸扎同业公会,供奉唐代画圣吴道子为祖师。抗日战争胜利后,无锡拥有纸扎(纸马)店铺42家,城中大市桥有陶元茂、章震丰,东大街有振丰盛,北门外坛头弄有林恒源、老天生,南门外黄泥桥有刘元盛、章恒昌,周山浜有正茂盛、许恒茂,西门棚下街有钱裕兴、永大昌、钱裕成等知名铺号。随着社会变迁,1958年前后,无锡纸马业日渐消亡。由此可见,不管是宋之东京汴梁,水浒之阳谷县,明之开封府,明清之无锡县,都是纸马铺扎堆的状况。
张道一先生也曾经敏锐地指出江南纸马的盛行与道教文化流播之间的关系。
而祷神请纸马,大致是要去纸马铺的。陶思炎在《中国纸马与日本绘马略论》中就曾经说过,“纸马的请用往往由道士开列神位,由事主到纸马铺请购;讲经说卷由‘佛头’选定纸马;而民间丧葬超度,纸马、和尚同在。”
插图:唐鼎华
生活在金元之间的杜仁杰,在《般涉调·耍孩儿 庄家不识勾栏》中生动地描述了一个乡巴佬进城初涉勾栏的故事。“风调雨顺民安乐,都不似俺庄家快活。桑蚕五谷十分收,官司无甚差科。当村许下还心愿,来到城中买些纸火。正打街头过,见吊个花碌碌纸榜,不似那答儿闹穰穰人多。”这其中,明确指出了,“当村许下还心愿,来到城中买些纸火”,也就是说,这个庄稼汉为了还愿,想请些纸火,也得去城里买。
可见这些所谓的香烛纸马之类的“纸火”,对于一般的农村人来说,都是专门用品,都是在农村无法随手买到的。而在还愿仪式中,就得请纸马,所以他们不得不去城里购买。还愿仪式中使用纸马的问题,我们以后专门再详细谈。
这个也容易理解,农村虽然也有庙宇,也有庙会,但是县城、州府都市中,寺庙林立,香火更盛,兼有朝廷稳定的政府采购与达官贵人的供奉,人流物流信息流的丰富基础,使得需求更加丰盈,长期稳定且庞大的需求,加上都市提供的各种材料、工具与人才的要素资源,从而催生出有机的制作、运输、批发销售链。也就不奇怪了。
水浒中,晁盖所在的东溪村有一个灵官庙,雷横夜间巡逻,回来到东溪村山上,书中说,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直入去看一看。”结果进去一看,一条大汉躺在供桌上,那就是刘唐。这个东溪村的灵官庙,到了晚上,殿门也不关,无论雷横与众弓兵民壮闯入,还是刘唐在供桌上打呼,都无人问津。况且,雷横说得分明:“这殿里又没有庙祝”。可见是一个没有人主管的农村小庙。
所以,作为郓城县下辖的东溪村,固然也有着灵官庙,也有着观音庵——日后生辰纲事发,郓城县两个都头朱仝、雷横两个曾经奉命抓捕晁盖,“都到一个观音庵取齐”。但是,东溪村作为一个农村,这都是些小庙,否则,僧众众多,管理森然,香火旺盛,岂能让一个外人刘唐睡在供桌之上打鼾。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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