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梁太济,男,1934年7月生于浙江省黄岩县下梁乡,浙江大学历史学院(筹)教授,著名历史学家,研究方向以唐宋史为主。
初见惊鸿,再回首已是数十载光阴。
梁太济不会想到,阴差阳错进入的历史学专业竟然会让他沉浸于此,从青春年少孜孜不倦地研究到白发苍苍。
如今,耄耋之年,梁老仍然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研究着唐宋历史。活到老,那就学到老。
“阴差阳错”
1953年,因为专业调剂,考入北大的梁太济并没有进入自己心心念念的中文系,而是被分入了作为最后一个志愿意向的历史系。
彼时的梁太济,对历史并无太多喜爱,也并不打算将来从事历史学的科研。一切的转变,也许要从梁太济的老师汪篯先生,从那份课题作业,关于唐代门阀士族的研究谈起。
那天,梁太济和另外一个同学前去同汪篯先生汇报课题题目,简单谈了谈自己的题目与研究方向,本打算离开,汪先生却拦住了二人。
“你们的想法很好,但是研究的内容还可以更充实一些。”
还能更充实一些?梁太济皱眉不解,研究唐代门阀士族,那不就是以唐代士族为研究对象,梳理他们发展的历史就可以了吗?
“比如梁太济的课题,研究唐代的士族,可以考虑从女系入手,即从历代宰相家族中的婚配对象入手。具体地说,就是要为《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补出女系。”
历代宰相家族的婚配、家族成员婚配的情况,一来史料丰富,散见于各种文献中,尤以唐人墓志等最为集中;二来,参考《宰相世系表》补出女方的系谱,就可以从婚、宦两方面考见唐代士族的源和流、沿和变。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崭新的大门,梁太济从中窥见了历史学的魅力,并为此折服。未名湖畔少了一个迷茫的学子,历史学的田野多了一位辛勤耕耘的学者。1959年,梁太济撰写了第一篇学术论文《武则天和她的时代》,开始了他一生的唐宋史研究。
对于汪篯先生独特的研究视角,梁太济可谓是学得了精髓。《资治通鉴》各纪的成书时间,是困扰历史学界很久的问题。而梁太济巧妙地通过司马光在每一卷上留下的官职名称,再对应其官职授予时间,确定了各纪的成书时间,这种利用非常熟悉的史料来解决看似关联不大的问题,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不可不谓巧思。
1984年,梁太济的《关于金末元初的汉人地主武装问题》被选为建国至1980年之间发表的42篇“有见地、有功力、有影响”论文之一,收入《元史论集》;2007年,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二十四史校订研究丛刊》收录了梁太济与包伟民合著的《宋史食货志补正》;2013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胡坤先生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胡坤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谢梁太济先生对《系年要录》问题做出的贡献。对于这些,梁太济只是笑称是“喜出望外的遭遇”,然而这当是对这位老教授一生扎根学术、刻苦钻研最好的认可。
“冷板凳”不冷
梁太济一生出版的书并不多,只有《唐宋历史文献研究丛稿》《两宋阶级关系的若干问题》以及与包伟民合著的《宋史食货志补正》等几本书,但是每本对于学术界的贡献都是巨大的,例如他来杭州后写成的《宋史食货志补正》。梁老并不愿意对人夸赞自己的学术贡献,但是毋庸质疑,《宋史食货志补正》对《食货志》的大量补正,极有裨于后来学者对《宋史·食货志》的利用,是一部学界公认的力作。
时间回到1979年,梁太济由内蒙古大学调入杭州大学,加入宋史研究组,接到了这样的任务:撰写《宋史·食货志》补正。所谓“食货”,“食”是围绕着农业的粮食、土地等内容,“货”则多为商业方面的,如货币、征榷等,总之,《食货志》是反映古代经济的基本状况,是历史研究中的重头戏。
“补正”,除了需要对《食货志》中内容必要的纠正之外,还需要进行史实补充,力求恢复宋代经济史的“真面目”。但是,要做好“补正”,如果没有能够对整个宋代的经济史料有全面的掌握、透彻的理解,是无法做到的。既广且深,这是《补正》一书史家真功夫的最好体现。对梁太济来说,这是最不能马虎的。
耗费光阴数载,多年浸淫于大量古书之中,《宋史食货志补正》终于写成。对于历史学研究来说,一项成果的诞生往往需要长时间的研究,可谓是“学术冷板凳”了。倘若苦熬了许久,结果不尽如人意,如何坐得住这“冷板凳”?梁老却只是摆摆手说:学术研究就要坐冷板凳,之所以坐得住“冷板凳”,是因为真正发现了“史学园地的诱人场景并为之恋而忘返”。
“沉迷其中了,谁还管它板凳冷还是不冷?”梁老笑着反问。
《两宋阶级关系的若干问题》一书是梁太济对宋代社会经济基础方面深入研究的精心之作,后来获得过董氏基金会的奖。在颁奖中,时任校领导沈善洪说:“这本著作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有创获独见;甚至每一篇文章中的每个小问题,也都有着很多新见。”多年以后,梁太济也还深感这一评价可谓知音之言。是否获奖,梁老并不太在意,而能否被学界认可,才是一个学者真正关心的所在。
“求是”
“求是”可以说是这位老先生一生的写照。
“历史学研究,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求实求是,你要去还原历史本来的面貌。”“求是”是老先生从科研到教学一以贯之的信条。
“史学界的学者里面,我最佩服的是陈寅恪,他在给王国维写的碑铭讲过他的理念”,梁太济缓缓背诵出那一段广为流传的话,“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梁老接着说:“这段话我是非常赞同的,作为一个个体、学者最应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自从年少时阴差阳错走上了历史学的道路,梁太济就在历史学上不断前进,上下求索。如今,虽然已经从浙江大学退休,梁太济秉持着“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的求实之路仍在继续。
“既已退休,来自身外的压力没有了,可以兴之所至地阅读泛览了。”至于首选对象,自然是喜爱已久却只能在科研中有所引用而未及作个案探讨的笔记小说。
“各种典籍中,我一直对笔记小说特别偏爱。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开始出版的《中国文学参考资料小丛书》,当年每月仅有2元生活零用钱的我,对其中的涉唐笔记,竟出一种买一种,几乎一种也未漏过。笔记小说渊薮《太平广记》的排校本,最早于1959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呼和浩特新华书店10月到书,那时我刚由试用期转正,竟亦将这部定价相当于月工资七分之二的大书,毫不迟疑地买了下来。”
同时,随着电脑和互联网的普及,梁老也开始使用了电脑,电脑极其丰富的资源一下子就让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为历史学奉献一生的老教授,又一头扎进了史书的海洋之中。有所阅读,自然有所感悟理解,梁老将自己退休以后的所得进行整理,写成帖子,发至网络,积少成多,竟不知不觉有了两百多贴,三十万字。据说,今年中华书局将会出版梁老新整理的一部笔记呢。
由于常年科研,用眼过度,1984和1997年,梁老就因为右眼视网膜脱落、左眼黄斑裂孔,进行了多次手术,手术之后,老先生的视力也并不好,即使戴上眼镜,也需要凑得非常近才能看清字。为了能够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字,梁老总要前倾,佝偻着上半身,脸几乎贴到屏幕上,才能勉强进行阅读。即使如此,这位老先生仍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思索着问题。身体虽已年迈,但是求学之精神不朽,这位老先生在电脑前艰难阅读的模样,成为他从事学术研究孜孜不倦的缩影。
“如果请您用一句话概括您这一辈子的工作,您觉得是什么?”
梁老笑着看向一屋子的浙大人,动了动嘴。
梁老的声音还未响起,大家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那便是浙江大学薪火相传、铭记于每一个浙大人心中的两个字:
“求是。”
(文字:浙江大学融媒体中心学生记者团人民号团队 张如一 摄影:周慧玲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部分文字来自于《漫漫学术路,孜孜学步人——学术路上学步经历漫忆》(来源:浙江社科公众号)、《学到源头理自通——读梁太济先生唐宋史著作有感》(作者:包伟民,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2月17日第560期)
责编:吴雅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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