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相城区街道有一个簪缨诗礼的家族,那就是自北宋传承至今的尤家。
尤氏先祖最早可追溯至宋天禧二年(1018),书画家尤叔保自常州避难来吴,卜居长洲西禧里(今北桥街道漕湖附近),后再迁无锡许舍,播撒尤姓一支。
在漕湖一带尤氏后人繁衍生息,形成了如今聚居的尤西街。历史上尤姓出了不少名人,如北宋绍圣年间曾任大学士、兵部尚书尤辉,南宋时期著有《全唐诗话》的尤袤。
明代初年的尤义,就出生在吴县,曾在湖广布政司任职,撰有《元史辑要》一书。他的儿子,就是一代高士尤安礼,他为官以勤廉著称,道德品格为时人称赏,后来列入五百名贤祠,名留姑苏沧浪亭。
尤安礼字文度,本不姓尤,《吴县志》上说他父亲尤义原姓钦,后改姓其外祖父尤姓。尤义,字从道,元朝末年曾担任枢密掾,后遭逢战乱,退隐二十年。明初洪武年间,被举荐人才,担任湖广布政司经历,以廉谨称。由于家教良好,尤安礼性情淳良,学问深厚,小的时候跟从父亲宦游湖北武昌时,就与当时的名士杨士奇、杨翥交游,德业相励,诗酒往来。
杨士奇(1366-1444)字士奇,号东里,是明代重臣、知名学者。曾官至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历任五朝,作为内阁辅臣达四十余年,首辅二十一年。他与共同辅政的杨荣、杨溥,被誉为“三杨”。“三杨”当中,杨士奇以“学行”见长,曾先后担任《明太宗实录》《明仁宗实录》《明宣宗实录》总裁。
杨士奇赠尤安礼的诗作不少,他们曾经一起游赏东山,留下诗作。其中有《送尤安礼》的古风一组,一写就是五首,足见杨尤二人的交往情谊深厚。列之如下:
君子之马,六辔如丝。言念君子,如璋如圭。其德不爽,敬慎威仪。(其一)
君子之马,六辔沃若。言念君子,如金如锡。其德不回,威仪抑抑。(其二)
岂无他人,不如友生。邂逅相遇,德音不忘。惠而好我,示我周行。(其三)
言笑晏晏,维予与女。女转弃予,谁与独处。中心养养,往送于野。(其四)
与子成说,方何为期。既曰归止,曷云能来。子宁不来,悠悠我思。(其五)
君子之交淡如水。仔细品读,这组四言古诗,有诗经遗风。字里行间流露出两人彼此的敬重、欣赏、阔谈、思念,长驻于心,令人感慨。杨士奇还在另外一首《送尤文度归吴中》里写道:“鹦鸣求其友,窃慕伐木詩。平生携手好,何为轻别离。”能够得到杨士奇的认可与交契,可见尤安礼的才华和品行的确非同一斑。事实上,尤安礼作为一名儒者,奉行秉持的也正是君子正道。
明代《苏州府志》上曾经记载了这样两则故事,可见尤安礼的品德高尚:
(尤安礼)尝行委巷,邂逅一姝,若将献笑者,安礼亟引去,后不复由是路。同学生陈某当远戍,妻女稚弱,泣告安礼:吾必不生还,妻少且更嫁,奈幼女何。安礼曰:我在何患。已而陈果死,安礼赡其妻得守节,以弟之子配其女,弟以女病难之,曰:吾岂食言于亡友。卒娶之。
明代是讲求道德文章和性理之学的,尤安礼因为在小巷礼遇见一位疑似烟花卖笑女子,于是回来都要绕道走;对同学陈某的托孤,他义无反顾地接纳照顾,并且把弟弟的孩子与之结成姻亲,不食言亡友,真称得上是可托付之人。
崇祯《吴县志》上也曾记载:
安礼字文度,建文元年,与乡荐,授崇安教谕,擢兵部武库郎中,杨翥荐为祭酒,安礼辞不可,为国师改,授都御史,擢贵州参议,病归。
老朋友杨翥举荐他做官,力辞不就。后来勉强担任贵州参议,也没有履职多久,就病退了。其实,不但如此,生性耿直的尤安礼还曾经推却送上来的官职。据明代王锜所著《寓圃杂记》记载,明成祖朱棣想授给他祭酒的官职,尤安礼奏曰:“臣无德。”皇上又准备任命他作都宪,他又奏曰:“臣无材。”皇帝听了也无可奈何,最后在杨翥的力荐下,才担任授贵州左参议。王锜因而评价尤氏“其家谦厚之风也”。
尤安礼在贵州期间虽然为官时间不长,却留有惠政。有记载说他“条上利弊二十事,上嘉纳行之”。后来因看不惯当地官场腐败,尤安礼就称病归乡了。“橐中惟馀俸薪银八两,廉洁为世所称。归,杜门不出,令妻、女纺而身自织,因以为业,贫甚,朝不谋夕,人罕知者”。(《苏州府志》)
明代中期是吏治最为腐败的时候。而尤安礼宦海归来,身上只有区区俸银八两,实在是太寒酸了。不仅如此,他还让妻子女儿纺纱织布,用以生活自给,家里时常断炊,朝不保夕。名士尤安礼的清廉品行,三百年后,仍然让后人钦佩不已。贵州百姓并没有忘记这位清廉的官员,他们把尤安礼奉祀在贵州名宦祠。有意思的是,尤安礼的六世孙尤锡类,后来考中进士又做了贵州按察使。
明代苏州知府况锺,也是一位清官,因家常食青菜豆腐,有“豆腐汤”的称号。他抚吴期间,还闹了一个和尤安礼有关的笑话。《苏州府志》记载,当时,况钟到京城述职,在拜谒内阁首辅杨士奇时,杨士奇关切地打探:“苏州府长洲县有个尤安礼,为官清廉,勤政亲民,因病返回故里,不知他近来起居如何?”尤安礼是谁?况钟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杨士奇说,你作为一名廉吏居然不认识尤文度吗?因为不知自己所辖境内有此名士,况钟只好讷讷告辞。
况钟一到苏州,顾不得公务,便急忙赶到苏州城北寻访尤安礼。发现尤先生并没有身居高门大宅,而是贫居陋巷,“布衣芒履,环堵萧然”。一经交谈,发觉先生果然是洁己爱民,恪守正道的高士。
况钟对尤安礼的言行既敬佩又感叹。他见尤家门庭陋隘,为官多年却抱贫守志,当即表示要割赠官地,以供生活,却被尤安礼拒绝了;况钟又赠给尤先生金银,也被尤安礼婉言谢绝。
一代名士尤安礼就这样清贫持志,读书教子,终老家乡。
尤安礼的诗作不多,其中有一首《送人从军》,有唐人风气:
秋风正摇落,游子遽离群。
结发事戎行,远戍骠姚军。
悠悠岁月迈,渺渺川涂分。
何以慰心曲,努力树功勋。
苏州沧浪亭五百名贤中有尤安礼像赞云:“正色闲邪,义风信友,不居显官,虚衷自守。”确实是尤安礼一生的写照。(潘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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