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里藏着一把轮椅，轮椅主人叫李秀英。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李秀英被人们称为“不屈的女人”。李秀英勇斗日本兵的事迹，展现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陈列室中，一再出现在反映南京大屠杀的各种影像资料之中，还被收录进了教科书。近日，记者在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见到了李秀英的女儿、83岁老人陆玲，看到母亲的轮椅等遗物，又让她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今年12月13日是第十个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他们的人生故事一次次为我们揭开历史真相。

身中37刀，死里逃生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经盛鸿说，在南京大屠杀中，妇女是受害最重的群体。她们对日军暴行的反抗，也最刚烈而感人。许多南京妇女，坚决抗拒日军的强奸，宁死不从。史料记载说：“城内所有妇女因不愿或不堪敌之蹂躏而自杀者，平均日必数百起。”在李秀英老人生前，自己曾多次采访过她，“称她是南京的英雄，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我想，这是恰如其分的”。

李秀英1919年出生于南京。1937年3月李秀英与陆浩然结为连理。上海战事之后，李秀英在上海的家被轰炸，她的丈夫陆浩然是川沙县政府的无线电技术员，不跟着国民党军队走不行，于是他只得把妻子送往南京父亲处暂住，忍痛告别已有身孕的妻子跟着118师上河南周家口去了。1937年12月日军进攻南京，李秀英只好随父亲躲进南京国际安全区的美国教会学校（今天的五台山小学）地下室避难。

日军占领南京后烧杀淫掠，1937年12月19日，三个日本兵闯进该地下室，图谋强奸李秀英。由于父亲、兄弟及叔伯们不是军人便是警察，母亲在她13岁那年就去世了，李秀英在父辈兄长们的影响下，造就了她泼辣果敢的性格脾气，她还偷偷跟父亲练习了一些拳脚功夫。有孕在身的李秀英与日本兵进行殊死搏斗，身中37刀，昏迷过去。由于李秀英奋力反抗，吓得三个日本兵落荒而逃。

外出归来的李秀英父亲见女儿倒在血泊之中，悲愤之情难以言表，在准备掩埋女儿时，突然发现女儿的角唇微微动了一下。李父急忙把女儿送到鼓楼医院，经美国医生威尔逊的全力抢救，终于将李秀英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幸夭折。

李秀英后来回忆说：“十二月十九日上午九点钟，来了六个日本兵，跑到地下室，拉走我和其他十多个年轻妇女，我想宁死也不能受辱，急得没有办法，就一头撞到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当我醒来时，日军已经走了。后来我感到这样做没有用，我自幼跟父亲学过一点武术，可以跟他们拼一拼。 这天中午，又来了三个日本兵，他们把男人赶开，把两个妇女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准备奸污。这时一个日军上来解我的纽扣，我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把刺刀，我急中生智，决定夺他的刀。我趁机握住刀柄，同日军拼搏。日军见状大惊，同我争夺刀柄。我刀不能用，就用牙咬，咬住日军不放。日军被咬痛了，哇哇直叫，隔壁屋里的两个日军听到喊声，就跑过来帮助这个日军。我一个人对付这三个人，没有办法，但我紧紧抓住这个刀柄不放，和这个日本兵在地上滚来滚去搏斗，其他两个日军就用刺刀向我身上乱戳，我的脸上、腿上都被戳了好几刀。最后，一个日军向我肚子刺来，我立即失去了知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日军走后，父亲见我已死，十分伤心。他找几个邻居在五台山旁挖了一个泥坑，把门板拆下来做成担架，抬出去准备埋葬。当他们抬出门的时候，由于冷风的刺激，我苏醒了过来，哼了一声。父亲听见了，知道我还活着，赶忙抬回家，又设法将我送进鼓楼医院抢救。第二天，我流产了，经医生检查，我身上被刺了三十多刀。”

“历史留了我这样一个活口”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9日下午，日本市民团体“连接南京记忆”在大阪举办放映会，公开放映纪录片《罗伯特·威尔逊：为南京缝合创伤》（日文版译名：《威尔逊医生：南京孤独之战》），揭露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真相，呼吁勿忘日本军国主义滔天罪行。这是该纪录片在日本首次面向公众放映，百余名来自日本各地的民众在现场观看纪录片。

威尔逊在日记中写道：“前天在岗上，一个怀孕六个半月的姑娘反抗日本兵的强奸，她的面部被砍18刀，有几处在腿上，腹部有一个深深的刀口，今晨在医院我未听到胎音，她可能会流产。次日晨得知，她于昨晚做了人工流产。”

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馆长吴先斌表示，那时候没有传播手段，人们通过口口相传知道，有一个女孩由于反抗终于活下来，给处在黑暗中的南京人看到生的光明，李秀英由此成为南京城不屈形象的象征。

时任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主席的美国传教士马吉，用16毫米摄像机拍下了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半个多世纪后，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公之于众，震惊世界，重伤的李秀英也出现在画面里，“我妈说马吉当时跟她讲你好好休养，将来你会是个很好的历史见证人。”女儿陆玲说，“她一辈子都记得马吉的这句话，老是跟我们说，历史留了我这样一个活口” 。

1988年日本右翼分子松村俊夫公然著作否定南京大屠杀，诬陷李秀英为伪证人。性格倔强的李秀英走上了维权之路，在这场真实与谎言的大较量中，中日两国律师共同努力下，2005年1月，日本最高法院判决李秀英胜诉。不过就在判决一个月前，2004年12月4日，李秀英老人在当年挽救过她生命的南京鼓楼医院去世，享年86岁。

“直到我妈去世都没让她舒心，要是她活着的时候知道的话，她该多高兴啊。她是含恨离世的，恨一辈子。过世一百天，胜诉官司才下来。”

性格倔强的李秀英走上维权之路

妈妈的伤疤、外套和轮椅

回顾妈妈身上的刀疤，女儿陆玲至今仍心疼不已。当时母亲的眼皮是翻上去的，眼睛看不见了，脸上有三刀戳在一起，兔子嘴巴是三瓣嘴，她当时五瓣嘴都不止，上颚也坏了。脸上留下的刀伤，让李秀英不敢出门，怕被人认为是个疯女人；腿上的刀疤，又让她从来不敢穿裙子，李秀英后来还患上了严重的贫血。手指关节都不能伸、不能弯。

“小时候记得我妈几乎不出门，那时她的脸像个大盘子，很肿很大，脸上的刀伤非常明显。”童年时，陆玲好奇地摸摸母亲脸上的刀伤，母亲说“是日本人刺的”。陆玲记得母亲年轻时牙齿就没了，吃饭时饭粒经常从鼻腔里喷出。母亲腿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让陆玲印象更深，母亲穿着短裤给他们洗澡时，孩子们会摸摸母亲腿上的疤。后来陆玲才知道，母亲身上那些伤疤，是因为受伤后没有缝针，表皮一直没长好所致。

当时李秀英夫妇重逢以后四处找空房子住，先后在南京的沈举人巷、宰牛巷、科巷、香铺营、厚载巷等处临时居住过。直到日本投降后才在南京解放路旧式民宅安定下来。“我妈一共生了9个孩子，我爸一个人打两份工，养活了一家11口人，”陆玲说，父亲从来没有什么埋怨，“我妈在战争中毁容，我爸没有嫌弃，反而更心疼我妈。”1987年，父亲离世前把母亲托付给陆玲，“他一直念叨我妈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他省吃俭用给我妈留了500块钱。当时的500块钱，相当于10个月的工资”。母亲一辈子要强，但“她总是说自己的身体拖累了父亲”。

陆玲一直精心保存着母亲去世前最喜欢的衣服，那是一件两面都可以穿的外套，黑白粗呢格子。它还曾陪伴李秀英前往日本。“出席公众场合，她都喜欢穿这件衣服。”如今这件外套和母亲生前坐过的轮椅静静地放置在南京民间抗战博物馆，和母亲的照片资料放在一起，让更多人知道她不屈抗争的故事。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校对 徐珩

编辑 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