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麦克阿瑟升为少将后的虐心事。
没有比这更让人厌恶的了，新升少将不久，他就接令要审判一个陆军将军。
而且这个将军还是他的好友兼老乡，兼先父的老部下，再兼前恋人的弟弟。
他就是比利·米切尔（Billy Mitchell）。
米切尔，一个比麦克阿瑟大一岁的才华青年，因为抨击部队领导人的短见此时正面临牢狱之灾。
多年后，他被证明是正确的，被尊称为美国空军之父。
在此有必要介绍一下他的历史。
比利·米切尔，1879-1936
米切尔跟随麦克阿瑟的父亲打过西班牙，一战时作为远征军和麦克阿瑟一起打过德法。
不过与麦不同，他是一个卓越的飞行员。
彼时的飞机，尚不是战场主力，只是干些帮陆海军考察、收集情报等辅助性勤务工作。
米切尔的不同之处，不在于他是航空兵指挥官，而在于通过一战对飞机的主导地位做出了惊人的预测。
他认为，一个飞行部队，战场上有3大使命：
1️⃣驱逐——消灭敌方空中力量，夺取战场制空权；
2️⃣攻击——摧毁战场上的敌军部队；
3️⃣侦察——实施火力引导和情报搜集。
他主张，国家应该抛弃战前思维，加速发展现代航空兵：
1️⃣空军独立——把航空兵从陆海军中独立出来，专设一个航空部，统一指挥空军；
2️⃣空权第一——空军力量决定着未来战争的胜负，而不是海军，要以“空权论”替代“海权论”，作为国防的基本政策；
3️⃣重设国防部——应成立一个由空军、海军和陆军副首脑组成的国防部。
米切尔的著述《空中国防论》
他分析，空军的设立已经时不我待，但多数人还意识不到自己的落后和危险：
1️⃣美国是一个与欧洲隔着大西洋、与亚洲隔着太平洋的国家，旷阔的洋面成了美国可靠而坚强的国防保障，所以只需要建立好海军舰队，守好海岸线，就可以阻止敌军入侵了。
但是，这种局面随着飞机的发展而很快out了。
2️⃣作为昔日国防的基石，事实证明，水面海军已经完全丧失。
一战美军缴获的德国海军战舰、英国称之为“永不沉没的无畏战舰”奥斯特弗里斯兰号（Ostfriesland），经实验已经被米切尔从空中轻松一炸两半。
他说，飞机是现在海岸防线的唯一有效工具。
3️⃣能阻止飞机的，只有飞机。
一战彻底革新了欧洲符合新时代的国防和军种，而美国保留了内战时的老传统。
可怕的是，即使到现在，美国还没有采取符合新时代的组织计划，国防军备还停留在战前的传统思维，这是一种“虚假的战备”。
他说，任何强国，如果被剥夺了它的空军，它就没法指望与其他拥有大量空军的对手进行交锋。
米切尔飞翔照
我们现在看来，米切尔的好多话都是“正确的废话”。
飞机打仗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B-29一颗原子弹把法西斯日本打蔫，2颗把天皇打出皇宫。
不是B-29，焉能“8·15”？
但是，米切尔的力争死谏是在1920年代，一战才结束，飞机带炸弹，还处于小学水平。谁敢为它的未来背书？
在美国，也只有米切尔敢了。
他是对的，但在多数人看来，他是错的。
他不仅要操盘一国之防御，还要撬动军政领导人事和既得利益集团。
这是比正确和真理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世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世人看不穿。
真理降世时，似乎都是冷嘲热讽加棒槌拷打。
所以，不拘内心、恃才傲物的米切尔只有一个人战斗下去了。
一个人，夸张点癫狂点似乎更有观众。
彼时，他是航空兵副司令，46岁的准将一枚。
潘兴当陆军总参谋长后，任命了原来的彩虹师师长梅诺尔当航空兵的参谋长，而把有才华有眼光有胆量无人气的米切尔，任命为副参谋长。
这下得罪了米切尔。
他大叫一声“妈蛋”，怎么能让那个不会飞的“鹬鸵”当参谋长呢！
鹬鸵，是新西兰一种时代最原始的国鸟，由于常年在泥水中啄食昆虫，其翅膀退化消失，趾间无蹼，只有长嘴保留着鹬的特色，又称无翼鸟。
米切尔把梅诺尔比喻不鸟不兽的鹬鸵，是因为梅是航空兵中唯一没有驾驶过战机的军官。让一个不会飞的人领导飞行队，何其荒唐耳！
鹬鸵
米切尔从此大放厥词，宣传他的“空权论”，并向陆军总部上书，说“有他没我”，你们看着办吧。
鉴于米的资历和才华，陆军部不得不换掉了梅诺尔。
此后，米更不收敛，在报纸上大肆抨击陆军部海军部的短见。
1925年9月，陆军飞船谢南多厄号在一次暴风雨中失事坠毁，米切尔拿来大做文章，攻击陆海军“无能、失职”。
终于，米切尔引火烧身，被陆军部以“蔑视秩序和纪律罪”审判。
此时，正是麦克阿瑟新升少将不久，这审判员的任务，让麦很棘手，倍加谨慎。
法庭成员，左4为麦
米切尔有一种“恰似麦克阿瑟的温柔”。
不知道当初，麦克阿瑟是因为与他性格相似而走在一起认识了他姐姐的，还是因为先恋上他姐姐，后认识了这个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兄弟”的。
总之，两人品行相似，人生投缘。
怎么个相似呢？
——穿衣风格近似
麦克阿瑟在战场一向以衣冠不整、军容不严而著称。
他不喜欢戴钢盔，也不常穿军服，而喜欢把军帽的顶圈摘掉，戴一条紫色的围巾。
米切尔也是这样，遵从自己的内心，按照自己的品味来着装打扮，不穿军装，而穿棱角分明的上衣、粉红色的瘦腿马裤，英国军官那种。
——性格上相似
麦极其孤傲，荣誉第一，事事争功，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那种；
米恃才傲物，出言不逊，爱幻想，善斗而不妥协。
总之，两人大有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的味道。
米切尔，1879-1936
军事法庭定于10月28日正式公审米切尔。
法庭上，麦克阿瑟避重就轻，光拣不得罪人的话说。虽然他跟他姐最后没走一起，但一日姐夫百日恩，这感情得照顾。
米切尔法庭上大放光彩，100号旁听席上场场爆满，坐满了记者和浓妆艳抹的夫人小姐们。
他把庭审变成了个人演讲台，力争利用这次难得的聚光机会，引爆舆论把空军脱离出去。
而报纸几乎天天把他登头条，他的庭审引来列为看官无数，庭审开了7周，高潮迭起，大家“像看马戏一样”。
最后，11人“合议庭”判他停止现役5年，期间停发放薪水和津贴。并把其军衔由准将降为上校。
由于麦克阿瑟的暗中保护，米切尔没有被开除军籍。
但不久，桀骜的米切尔自己辞去了职务，成为平民一枚。
成为平民后，米切尔继续为空军的独立建制、战略性轰炸和太平洋防御奔走呼吁。
10年后的1936年，米切尔逝世，享年57岁。
死后3年，二战正式爆发，日本轰炸机不动声色地偷袭了美国夏威夷海军基地，数列军舰瞬间沉没。
这一刻，美国人想起了米切尔的警告。
可惜，先人已乘黄鹤去，硝烟滚滚空忧忧。
法庭审判现场，坐者为米
米切尔的预言被历史雄辩地证明，真理早20年就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美国人觉得应该铭记此公，二战结束后，1946年，美国授予他荣誉勋章，追认他为航空兵先驱。
他的故事被美国人铭记，1955年拍出了他的传记大片《军事法庭上的比利·米切尔》。
2003年，美国国会投票，追认他为“现代空军之父”，并授权总统将其军衔由上校追授为少将。
《军事法庭上的比利·米切尔》海报
对于这位亦乡亦友的“罪犯”，麦克阿瑟晚年在回忆录中说了一段良心话，可以作为本文的结尾：
“如果一名军官，纯粹出于为国家着想，弃自己的职业发展于不顾，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军队高层不应该草率地对其进行打击和压制。”
“我一直认为，国家利益应该放在第一位。”
“打压自然可以做到，不过，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无法被扼杀的，那就是正确的理念。坚持正确理念的人，或许会受到压制和迫害，但他的思想不会因此湮灭，而会一直存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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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参考：
佩雷特《麦克阿瑟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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