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洋海战”,发生于1955年1月14日夜间。因海军各级领导机关,不曾给此役命名,本人就以“大陈洋海战”称之。大陈洋是俗称,泛指大陈岛以东偏南海域。既无确切的界线,更无范围之大小,但又局限于我之领海以内。
1955年1月11日的当天夜里,我们1中队4艘快艇,隐蔽进入海门港(今为台州市)到海军码头装雷。上个世纪五十年中期,海门充其量而言,只是个小镇而已。镇上只有沿海一条街道。留给我的印象,似乎只有一家皮鞋店铺,看不到任何兴旺发达的记忆。我们1中队进驻白岩山锚地后,1大队的鱼雷检查所人员和大队部人马也进驻进了海门,并在海门的海军码头一带安营扎寨了。因为海军码头过于简陋,再加上浮码头也不算大,所以上雷车、上吊车都得小心翼翼,好在检查所有过多次演练,给快艇重复装雷的许多难题都已解决,所以我们到了海门后,便可以立刻装雷了。
我们经过大半夜的轮番装雷,中队4艘艇于12号凌晨全部装雷完毕,当即返航白岩山锚地。由于 1月10日第一次打“太湖”的教训,我对装雷十分重视。以后不论气象条件如何恶劣,甚至有敌机威胁时,我都能顺利完成重复装填的重任。
回到锚地后,我开始思考着,如今我艇又装有两颗新雷了,我想该如何为两颗新雷安排个新去处?大队长、大队政委都说要我再打个大的,我自然愿意打个大的。作为鱼雷艇来说,打击目标应该越大越好打。如果能打“阳”字号、“中”字号那是最理想了。归根结底,鱼雷艇敢近战歼敌,这才是根本中的根本。我为自己定下个口号:“坚持近战歼敌,要敢于用生命换取胜利。”我的任务就是海上敢死队,送炸药包的,有什么不流血的捷径吗?那是幻想、那是做梦!
说实话,快艇从装上战雷那一刻起,艇长就绝对没有一点点轻松感了。艇上的两颗战雷对我有多大的压力,这近乎子弹上膛、弓弦搭箭、宝刀出鞘,时时刻刻要注视着艇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刻都不能松懈。我觉得此时,枕戈待旦这个词最能表达意思了。只有枕戈待旦还不够,还必须有弹无虚发的绝技,才能顺利完成任务。为什么?因为鱼雷是一次性武器,一发打出去,如不命中,就不会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必须首发命中,要求之高,要求之苛刻,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当年关云长的大刀片,并没要求一刀取下对手首级,而是可以反复挥杀百次。我今天要练绝技,要胜过当年的关云长啊,能说不难吗?这是武器决定的,使用者必须有绝技。不管有多难,都一定要上!
我怎么都没想到1955年1月14号这一天会有战事发生,其原因有三:天气条件特好,整个海域,全是风平浪静,一派小阳春的气息;大陈岛守敌,相对也比较安静;雷达也未发现有船泊在大陈与台湾之间的频繁往来。鱼雷装填完毕,中队正在研究战斗总结。这天中午我和高东亚坐在1号艇的前甲板上,正谈天说地的闲聊呢着。就因为天气暖得出奇,我说:“今天天气这么好看样子无仗可打。”高东亚则说:“那可不一定,大陈需要补给,不管天气好坏都会来。”我们俩打赌:一瓶茅台酒,一盘金华火腿。谁输了谁买单。
真没想到,当晚竟发生了战事。
当晚,1955年1月14日,19点40分整,中队长吊床上的电话铃响起。艇员们一听就知道有情况,一溜烟似的全上快艇备战备航了。虽是上艇备战忙得不可开交,另一个耳朵还在听王队长的话语声呢,大家一听王队长的说话声调,就可判定是不是有任务。
王队长放下话筒后即向我们1分队通报了情况:在大陈岛的东南方,有一条运输舰,为其护航的是“永”字号护航舰。命令1中队出击。此时,快艇已经发动了主机,隆隆声惊天动地。一阵哨声响起后,各艇先后离开锚地,出港了。1号艇升起“跟我来”的令旗,4艘艇都按顺序加入列序,随着隆隆声艇队向积谷山进发了。
今天是农历腊月廿一。上半夜大体上是个暗夜。而海面状况,那是难得的好,或是说出奇的好。海面是小波中浪;最高气温10度,最低气温为4度;视程良好。夜间高速航行,仍然感觉透心地冷,但比起10号那天要好多了。我4艘艇编队通过积谷山南1浬待机点。立即转向90度,开始接敌。编队是顺风顺浪,以24节的航速、使用减音器航行。大海相当平静,编队无声无息的驶向深蓝的战场。
今天我的艇上这次有三位客人:2中队中队长崔进喜;2中队指挥艇长钟敬义;2中队2号艇长我的老同学刘春志。他们来我艇的正当名义是实习,虽然大队没讲,但我总有一种被监视的含义。我对这三位客人,有言在先,开火后,我没精力照顾大家。请你们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艇上没有空闲地方,请你们三位就坐我面前,我的一举一动,你们都看得清楚。临开航时,我命令水手长用传递索将他们与扶手索捆牢,防止被水流冲下海去。
编队接敌过程十分顺利,可以说没有任何曲折。大约20时50分,编队在正前方发现目标。此时,指挥艇距敌先行的护航舰艇有6-7链距离,艇向角在150度以上。而距后续舰船,当在6链左右。敌向角90度以上。这时敌向角尚可,但因指挥艇接敌时,没有提前量,对着敌舰航行,转眼之间艇向角就大于100度了。
此刻,我与敌舰相距有4链,指挥艇虽然给我下令:成左梯队。但我认为敌向角太大,不适于放雷,因此我没执行编成左梯队的命令,而是打右舵,并加速1600转/分(36节)开始缩小敌向角。我设定的诸元是敌向角85度,敌航速10节,我雷速40节。指挥艇20点53分射雷,向右转向撤出战斗。我射雷时间晚于指挥艇5-6分钟,当在21点两雷射出。我们1分队打击的目标是略小于阳字号运输船,应在500吨以下。天气不是很暗,运输船灰白色的颜色很鲜明。
我打右舵撤出战斗后,我的正前方发现有艘“江”字号护卫舰艇,敌艇上人员未就位,正在往战位上跑。这艘护航舰艇,在我航向右侧10米处,敌我相向航行,方位变化极快,我通过它时,我艇激起的浪花正好落在它的艇身上。我立即打开烟幕开关,放出小于30秒的烟幕,以掩掩自己。烟幕施放停止后,我又打右舵,进入返航航向,此时我相遇的“江”字号才开火,打的是烟幕。我发现正前5-6链处,有1号艇,我当即向它靠近,并一起返航。
这次战斗的实际情况,敌舰船是个小型运输船编队,共有4艘船艇编成。运输船为500吨以下的小运输船;有1艘“永”字号,2艘“江”字号护卫。“永”字号为先行;运输船在后偏左,右侧各1艘“江”字护送。
此役射雷无果,应属于失败的教训。我认为有三条教训应立即接受:
第一是雷达引导快艇攻击,只能说基本成功。指挥所在计算快艇以什么航速、航向接敌时,要考虑发现目标时,不应敌向角太大,而应在20度至45度为宜。敌向角扩大容易而缩小很难,此其一;角度太大,敌人容易跑掉,而锐舷角则不易跑掉。
第二,编队没指挥、没集结,上来就攻,体现不出有中队指挥。这次如集结一下兵力,集中打1条,或许有战果的。
第三,此战之后,大队长张朝忠曾找我谈话,问我:“有人反应:高东亚100多度大舷角放雷,问我你怎么看?”我回答:“这次高东亚确实是大于100度放了雷。但我敢保证,这绝不是一种怕死的表现。换句话说,这不是不勇敢的问题,现在他的视力很低只能是凭经验,大致判断舷角。他平时在家评估舷角时,总是相差很多。我希望首长别难为他了。”张朝忠听了我的真实汇报后,说:“我以前也听说,他视力不太好,但没想到这么严重。”大队长又问我:“有人反应,闫廷祯没瞄准就放雷。你怎么看?”我回答:“反应情况可能是事实,也可能不全是真实情况。我今天跟首长说心里话,我反对这种带有告密味道的反映情况。2中队那些艇长随艇出海,既是学习,那就应当既学习又帮助才是。”张大队长随即给我做了解释,我依然觉得这种作法不利于鼓励艇长们敢于英勇杀敌,而会引起消极作用。
本文作者:张逸民,解放军海军中参加海战次数最多,击沉敌舰最多的战斗英雄。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友情提示:本号已加入版权保护,任何敢于抄袭洗稿盗图者,都将受到“视觉中国”式维权打击,代价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谓言之不预也。
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军事观察员,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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