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年9月,由英国、俄国、普鲁士和瑞典四国牵头组织的第四次反法同盟宣告成立。显然,“第四”这个数字表明,这样的枷锁已经有三具被他们对面那头孤零零的怪兽撕得粉碎。在巴士底狱的血与火之中诞生的新法兰西让整个欧洲的封建贵族们颤抖不已,所以他们联起手来试图将这雅各宾的国度扼杀在襁褓之中。
1793年,英国、普鲁士、奥地利等欧洲列强组成第一次反法同盟,总共多达十几个国家发兵入侵法国,而法国国内的保王党们则纷纷起事响应,新生的共和国看上去似乎连风都可以吹倒。
1793年8月23日,雅各宾派下达著名的《总动员令》。仅仅数个月时间,法兰西共和国如同变戏法一般组织起一支总兵力近百万的超级大军。对于那个时代的欧洲人而言,这简直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哪怕是当年几乎统一全欧的罗马帝国也从未拥有过数量如此惊人的军队。尽管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庶民军队极度缺乏合格的军官、组织和训练,但他们充满革命热诚,而且在战争中成长迅速。到1795年,在法军的猛烈打击下,各国军队节节败退,反法联盟分崩离析。
让各国贵族更加恐惧不已的是那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年轻人——拿破仑·波拿巴,这个打起仗来鬼神莫测的军事天才与法兰西庶民大军简直是天作之合。融合了革命军队的狂热士气和拿破仑的军事才能,这支军队完全无视18世纪全部的军事原则。他们不睡帐篷,如同当年的蒙古骑兵一样露宿原野;如果条件不允许,他们甚至能不带辎重,每个人只带3—4天的干粮,依靠一路强征随时补充;他们蔑视攻城战,遇到要塞就轻蔑地绕开;他们在野战中更喜欢用冲锋把敌人冲得七零八落……
法国大革命
到1806年,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已经连续三次惨败于拿破仑手下,甚至被迫解散神圣罗马帝国,让千年帝国烟消云散。而俄国也在奥斯特利茨会战中损失惨重。至此,整个欧洲大陆唯一还没有受到沉重打击的大国,就只剩下普鲁士了。于是拥有1000万人口和20万大军的普鲁士,成为第四次反法同盟当仁不让的主力。
可以说,当时欧洲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早已对拿破仑谈虎色变,但普鲁士例外。普鲁士军官和上流社会对战胜法国充满信心。他们认为,法军击败那些软弱的奥地利人、无能的意大利人和笨拙的俄国人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欧洲第一强军很快将告诉法国公鸡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19世纪初,和早已在声色犬马中腐朽堕落的法国贵族不同,普鲁士容克贵族军官团仍然保留着斯巴达式的军事传统。1198年,欧洲三大骑士团之一的条顿骑士团成立。1226年,这个完全由德意志人组成的骑士团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之邀,挥戈东进,打下了易北河以东的普鲁士地区作为其根据地。16世纪,条顿骑士团改宗新教路德宗,并逐渐世俗化,而骑士团成员则逐渐成了普鲁士所特有的封建阶级——乡村容克。
1806年的普鲁士军服和七年战争时期相比变化不大,无论军官还是士兵的制服都充满王朝战争的特点
根据1653年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赐予的特权,乡村容克对在他们土地上耕种的农奴享有“完全支配”的权力,同时还享受免税等大量优惠政策。但同时,他们也被束缚在勃兰登堡、波美拉尼亚和东普鲁士的土地上,难以像欧洲其他地区的贵族那样进一步扩张自己的土地与权力。于是,军校和仕途就成为大部分容克子弟的出路,容克阶级也成为普鲁士中央集权最大的支持者。容克子弟在很小的时候就纷纷进入军校学习,毕业后作为军官进入军队服役。长期军事传统的熏陶让容克阶层形成了强悍、粗野、无畏、重视荣誉与纪律,但又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的群体特征。整个18世纪,容克基本垄断了普鲁士军官团,同时使普鲁士军队成为18世纪等级最森严的军队。正是这支军队,帮助普鲁士从1701年建国时的仅200万人口的小国,扩张成1806年人口破千万的欧洲大国。
在18世纪的一系列大战中,普鲁士铸就了“欧洲第一强军”的荣耀。1757年的罗斯巴赫战役中,22000名普军仅用一个半钟头就把36000名法军和12000名奥军杀得一败涂地,歼敌近万,自身损失仅500余人。甚至草创期的法兰西共和国也在普鲁士人手中吃过不少败仗。1795年,在并未给普鲁士重大打击的情况下,法国与普鲁士媾和,双方维持了10年的和平。这使得1806年前的普鲁士贵族仍然将拿破仑的法军视为手下败将。
耶拿和奥尔施塔特双重会战
但1806年的战争对普鲁士人而言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屈辱性失败。尽管这场战争是普鲁士人首先挑起的,但是令普鲁士国王威廉三世尴尬不已的是,当自己于10月1日向拿破仑发出最后通牒时,本来应该措手不及的法军竟然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法军的迅速反应,要归功于那支经过多年革命战争锤炼、高效灵活并绝对团结在拿破仑周围的指挥团队。普鲁士于8月9日下达《总动员令》,这完全出乎拿破仑的意料。整个8月,在普鲁士备战备得热火朝天之时,已经回到巴黎的拿破仑却在给自己的将军们放假。9月5日,拿破仑在收到普鲁士军队异动的情报后,不动声色地开始动员自己的军队,命令他们收拢部队向预定地点集结。18日,拿破仑确认普鲁士即将开战,立即下令近卫军顺驿站奔赴前线。他本人则一边扬言要去贡比涅打猎,一边轻装简从秘密赶赴前线。法军就此高效运转起来。至10月初,6个步兵军和1个骑兵军已经全部占领了进攻出发阵地,辎重队也已到位。结果,威廉三世的最后通牒反而变成了法军进攻的发令枪。18万法军当即杀过边界,把普鲁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时,普军的3个军团和萨克森军的2个师共16万人还在耶拿一带慢腾腾地爬行,而他们的盟友——13万俄军的先头部队则刚从华沙出发。尽管他们比法军多了整整1个月的时间准备,但是他们的动作却远远落在了法军后面。普军一天只能行军24公里,但是法军每天却能走将近40公里。于是,在这场普鲁士主动发起的战争中,法军反客为主,而普军却沦为了猎物。
10月14日,耶拿和奥尔施塔特双重会战打响。结果,法军散兵群把普军打得一败涂地。在18世纪军事传统中,散兵是线列步兵的从属。一个普军步兵连中仅编有10名散兵。但是在耶拿,普鲁士人吃惊地发现法国人竟然把整营整团的步兵当作散兵使用。在奥尔施塔特,法国最著名的元帅达武率领2.6万法军依托森林与城镇对抗5万普军主力。普军记述说:
“在森林中,法军士兵解散行列,不采用任何操练动作,仅仅依靠树木的掩护射击。我们的士兵惯于在开阔地并肩作战,反而很难适应这种几乎没有秩序的情形,容易成为敌人的目标。”
战至中午,5万普军竟然被只有自身一半兵力的法军打得寸步难行。普军总司令不伦瑞克公爵卡尔·威廉·斐迪南情急之下亲自带队冲锋,却不幸被一发子弹击中,20天后伤重不治。对于普军而言,这仅仅是悲剧的开始。耶拿的普军霍恩洛厄军团同样被拿破仑以散兵群战术击溃,惨遭歼灭性打击。到这天傍晚,全军溃退的普军夺路而逃。在之后的20多天里,法军缪拉、苏尔特和贝纳多特三位元帅跟踪追击,不断摧垮试图抵抗的普军残部,史称“三元帅大追击”。27日,拿破仑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柏林。11月7日,最后一位仍在顽抗的普军将军布吕歇尔在吕贝克投降。至此,普鲁士与萨克森盟军的全部军事力量被毁灭殆尽,伤亡25000人,被俘10万人,其中包括大量高级将领。在这份长长的俘虏名单中,有很多日后将改变普鲁士历史的人,比如,沙恩霍斯特、布吕歇尔和克劳塞维茨。
对此,时人有一个夸张的评价:“拿破仑一口气就吹倒了普鲁士。”
1807年,普鲁士与法国签订《提尔西特和约》。根据和约内容,普鲁士割让易北河以西的全部领土和普属波兰的绝大部分给法国,并赔款1.3亿法郎。丢失近半领土的普鲁士国运一片黯淡,但在这普鲁士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改革的种子却正在悄悄发芽。
本文摘自《战争事典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