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背后的历史巨手

平阳公主夫妻，尤其是平阳公主本人在隋末唐初的表现异常抢眼，完美诠释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古训。如果不是她在关中起兵、中心开花、攻城略地、整合群雄，李渊想在短期内即平定关中，成就帝业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千载之后翻检史料，我们不禁要提这样一个问题：以平阳公主一介女流，除了自身天纵奇才、智勇双全之外，要取得如此成就当真没有其他助因么？

作为李唐势力在关中地区的代言人，平阳公主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众所周知，西魏北周时设立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奠定了关陇军事贵族集团的架构。以此为根基，北周平灭北齐，完成了北方统一。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后，又一举渡江灭陈，再次统一华夏。西魏、北周，直到隋唐更迭时涌现出的李虎、李弼、于谨、韦孝宽、贺若弼、韩擒虎、李靖、侯君集等名将皆出身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在这一宏大历史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因此，隋朝建立之初，由于隋文帝得位不正，登基伊始就建立规模空前的长安新都——大兴城，并始终坐镇长安，对关陇军事贵族实施监视和控制。不仅如此，隋文帝还在经济上力行均田令，“大索貌阅”（《隋书·食货志》），严防户口藏匿，军事上改革府兵制，解除关陇贵族的私家武装，政治上停止州郡官依门第品评人物之权，改变选官制度，对关陇贵族集团进行全方位打压和控制，防止其染指皇权。与此同时，杨坚还分封诸子，巩固权位。

长子杨勇被册立为太子；次子杨广十三岁便获封晋王，官拜柱国、并州总管，后又受任武卫大将军，进位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隋书·炀帝纪》）掌握一方大权。公元589年，杨广又以宗王身份率韩擒虎、贺若弼诸将，领五十万大军南下平陈，亲手完成了统一大业。此后，杨广又镇江都、出灵武，安抚江左，巡视塞外，成为杨勇太子之位的强有力竞争者。

秦王杨俊虽才干不及乃兄，但也被杨坚任命为秦州总管，管理陇右诸州。

蜀王杨秀则“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隋书·杨秀传》）），拜柱国、益州刺史，总管西南二十四州诸军事。

最后一个，便是汉王杨谅。开皇十七年（597年），杨坚任命杨谅出任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尽隶焉。” （《隋书·杨谅传》）而且隋文帝很宠爱杨谅，特授杨谅遇事不必拘于律令，可自行行事的特权。

抛开杨广与诸兄弟之间的争斗，可以看出，隋文帝杨坚在定鼎天下前后的权力布局是：以自己和太子杨勇坐镇长安，震慑控制关陇贵族，以为王朝正统、权力中心，以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分统江左、朔方、陇右、巴蜀、两河，皆是以宗室身份掌控要地，以四肢屏蔽腹心，拱卫皇权的意图明显。

隋文帝想当然地认为，有“一母同胞”的五个儿子镇守四方、同气连枝，自己再以帝王之术驾驭关陇集团，大一统王朝的长治久安是可以实现的。

隋炀帝即位后，为进一步削弱关陇集团在政治上的影响，也出于对分裂已久的江南地区的安抚和开发，从即位伊始便下大力营建洛阳、开凿运河、兴建江都、巡游各地。虽然加强了南北方的经济文化联系，巩固了大一统局面，但也矫枉过正，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从西魏、北周到隋朝的龙兴之地——关中、长安的关注和控制，因此逐渐丧失了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对自身政权的支持。

征伐高丽失败之后，隋炀帝巡幸突厥，反被突厥始必可汗围困于雁门郡，国内局势动荡加剧。隋炀帝脱离险境后，重臣苏威劝谏：“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资治通鉴·隋纪六》），隋炀帝勉强应允，后又反悔，继续逗留东都，并准备巡幸江南。面对一再劝谏自己返回长安，主持朝政大局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建节尉任宗等人，隋炀帝不是投入监狱，就是当廷杖杀，自此，关陇贵族集团对隋炀帝和隋王朝的离心倾向也因之日渐加大。

随着隋末乱世风云的到来，隋炀帝盘桓江都不愿北还，遂模仿隋文帝，也将子侄分封各处、控制地方。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将自己两个初具才智的孙子——代王杨侑和越王杨侗分别封在了长安和洛阳，再辅以朝臣，共同拱卫东西两都的安全。然而对于挽救危局实在是杯水车薪。

杨玄感起兵初期，李密为其分析天下形势，就曾轻蔑的指出守卫关中的代王杨侑和辅臣卫文升“不足为意”，因此劝谏杨玄感火速入关中、取长安。究其原因，正是因为隋文帝、隋炀帝绵延两代的制度偏差，特别是隋炀帝本人长期对关中地区的忽视，已经使隋王朝丧失了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在太原起兵的谋划中，李世民也反复向李渊等人强调：“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 （《资治通鉴·隋纪七》），因此力主李渊“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取代隋炀帝成为关陇集团利益新代言人，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平阳公主以一介女流起兵鄠县，拉起了一支几百人的武装，居然鼓动唇舌就能将拥有数万部众的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人纳入麾下，不能不说正是利用了关中无主的有利时机成功打出了李渊救民水火的英主形象，使关中士民诚心归附。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李渊堂弟李神通的身上。李神通也以李渊宗族身份起兵于关中，长安大侠史万宝便前来投效，并成为李神通的副手。李神童、史万宝振臂一呼，关中便有上万人归附，成为继李氏之后，李渊在关中地后又一支有力策应力量。这个史万宝，就是隋朝大将史万岁的弟弟。史万岁是京兆杜陵人，属于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他十五岁从军，跟随隋文帝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成为连突厥可汗都忌惮的大将，最终却被隋文帝冤杀。正因为如此，史万岁才义无反顾地加入李渊麾下，投身反隋斗争。

而李渊本人，除了在出征檄文中怒斥隋炀帝听信谗言，杀害忠良，穷兵黩武，与其划清界线，还与关中士民“约法十二章”，迅速稳定民心，赢得支持。史载“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资治通鉴·隋纪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隰城尉房玄龄、京兆杜陵杜如晦等才俊之士也纷纷投入李世民的幕僚，成为其日后平定天下、登基称帝的班底人物。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当中原战乱迭起，民变势成鼎沸之时，盘桓在江都的隋炀帝已经彻底失去了北返长安、再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甘心建立类似于曾被自己消灭的陈朝那样，只拥有江南半壁的偏安政权。越王杨侗困守孤城洛阳，弹尽粮绝之际遣太常丞元善达混出城，赶往江都向隋炀帝泣血求救：“……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资治通鉴卷·隋纪七》），哪知在佞臣三两下撩拨之后，隋炀帝便勃然大怒，大骂元善达是当面侮辱自己的小人，不仅未派一兵一卒救援，反而逼他穿过叛军向东阳催粮，借叛军之手将元善达杀害。对自己曾经苦心经营的东都洛阳尚且如此，对李渊进逼关中、夺占长安的“掏心之举”隋炀帝更是无动于衷、漠然视之。这不能不让以关中军人为主体的“骁果军”忍无可忍，最终，他们在宇文化及等人策动下发动叛乱，将隋炀帝及其身边的宗室子弟几乎全部杀尽，随后挟持傀儡皇帝杨浩呼啸北去。可以说，江都之变，正是关陇集团对隋炀帝和隋王朝的彻底失望和抛弃。而此时，掌握长安大权的李渊废掉傀儡皇帝杨侑，自立为帝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本文作者 ：田栋，公众号“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 ，未经作者本人及微信公众号“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