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决定是美韩沿着保持对话、缓和局势方面迈出的积极、试探性的一小步，而不是一大步。”

尽管第二次“金特会”没有取得落在“纸面”的成果，但两天之后，美韩宣布了一项落实在“脚头”的重要决定：停止代号为“关键决心”和“秃鹫”的春季大型联合军演，“关键决心”改为代号为“同盟”的小规模指挥所演习，4日起启动。

韩国国防部解释称，此举旨在为无核化外交工作提供帮助；美国总统特朗普解释称，这个决定“一举两得”：不仅省钱，还能造势——缓解对朝紧张关系；一些美媒指出，这是特朗普政府向朝鲜递“橄榄枝”。分析认为，这是美韩在与朝鲜增信释疑、推动对话进程、促进无核化目标方面迈出的“试探性一小步”。

不是偶然

“大规模缩减军演的决定并不突然。”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教授指出，美韩两国去年已就调整联合军演展开多次磋商。

事实上，自去年6月新加坡朝美峰会以来，美韩军演“缩水”，有一条清晰的轨迹可循。

特朗普一直抱怨海外军事行动成本太高，主张进行“军事收缩”，其中也包括美韩军演。新加坡峰会后，他以“非常贵”“非常具有挑衅性”为由，宣布“无期限暂停”美韩军演。自当时起，美韩先后叫停了8月的“乙支自由卫士”、12月的“警戒王牌”等大型军演，但规模较小的演习和训练仍在继续。

特朗普的暂停决定也在美国学界、军界引起思考与讨论。一些美国朝鲜问题专家质疑，是否可以在不影响军队打击威胁能力的情况下，暂停主要军演。

去年11月，美国时任防长马蒂斯透出口风，美韩商定缩减“秃鹫”军演规模，以避免阻碍朝核外交努力。韩媒称，这也是美韩在朝鲜承诺致力于无核化后调整的第5场军演。

上周第二次“金特会”如期而至，《洛杉矶时报》猜测道，缩减军演会成为“河内声明”的一部分。特朗普2月28日在记者会上暗示，“这是一件非常非常昂贵的事，我们必须考虑到这点。”两天后，美韩防长通话，决定让“关键决心”和“秃鹫”演习成为历史。

“这不是偶然，”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杨希雨认为，在河内峰会没有达成协议的背景下，此举表明美韩仍想巩固和保持对话势头、保证对话继续进行，用实际行动减少朝鲜的疑虑。

“这符合半岛局势和平稳定、对话解决无核化问题的大方向。”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王俊生指出。

咄咄逼人

“朝核问题为什么一直无法得到解决？半岛冷战格局是一大原因，”王俊生认为，其中一个突出表现就是韩美军演。

自1953年朝鲜半岛停战以来，韩美每年都会举行“以朝鲜为假想敌”的大规模军演，最引人注目的有二三月份举行的“关键决断”、“秃鹫”和八九月份的“乙支自由卫士”演习。

先看“秃鹫”，它是韩美目前规模最大的年度例行军演，始于上世纪60年代，属于真刀真枪的野外实兵训练，旨在提升美韩军队的联合指挥和协同作战能力。近几年来，美国航母战斗群、核动力潜艇，两栖攻击舰、F—35B战斗机中队等“杀器”纷纷在演习中抛头露面，参演人数动辄以十万计。可以说，“秃鹫”毫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的“猛禽”本色。

再看“关键决断”，它诞生于2008年，前身是始于上世纪90年代的“战时增援演习”，以电脑模拟推演为主，近几年也包括实兵训练。演习内容是，一旦朝鲜半岛发生战争，美军对韩国军队进行“接收、集结、前运和整合”。2002年起，它与“秃鹫”改为同期举行。

詹德斌指出，“秃鹫”等演习属于大规模野战训练，内容包括“占领平壤、收拾残局”等，带有攻击性，冷战色彩过于浓重，也被舆论视为“最典型的对朝敌视”政策。从构建互信的角度看，这种规模宏大、声势浩大的演习的继续存在并不合理，显然会刺激朝鲜，引发极大不满。

朝鲜一直认为此类军演是为“入侵”作准备，要求美韩停止举行。“在这种情况下，朝鲜很难放心地放弃核武器。这也成为困扰半岛问题久拖不决的因素之一。”王俊生说。

大幅压缩

韩美媒体指出，从今年起，春季军演将进行收缩调整，具体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代号：“关键决断”将改为“同盟”；“秃鹫”将彻底取消代号。

其二时间：“同盟”时长为7天，时间上比“关键决断”缩减一半；“秃鹫”往年都会持续一个月，今年起不再公布大规模演习计划。

性质：将侧重防守，重点放在较小规模行动和关键任务上，比如整合空袭、使用其他武器系统、无人机、监控资产和后勤保障。

规模：将以较小规模演习、桌面推演和模拟演习等方式展开；只涉及营级以下部队单位；另有消息称，不会再动用美军的战略资源。

杨希雨认为，如果上述方案都能落实，美韩军演将成为防御性演习，与2017年那种具有先发制人攻击性的军演截然不同。

为何“克制”

特朗普2日在推特上解释，他希望“克制”与韩国的军演，目的有两重，其一节省数亿美元，其二缓解对朝紧张关系。韩美防长称，调整军演的目的，是为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外交努力营造气氛。

专家认为，美韩“压缩”军演的背后可能有几重因素。

其一，营造缓和氛围。杨希雨指出，特朗普政府迫切希望无核化谈判继续下去。尽管河内峰会没能发表协议，但双方实际上已经达成很多成果，美国很想保持这股势头，推动对话继续，挽救已在河内谈成、但没有被写入文件的口头成果，促进无核化目标的最终实现。

王俊生说，“这样做对美国有好处。”河内峰会未能如愿达成协议，半岛局势格外复杂敏感，如果美韩仍然高调军演，无疑将引发朝鲜反弹，从而破坏目前的对话态势。

其二，延续收缩态势。王俊生认为，特朗普上台后，对海外军事基地的基本主张是收缩。缩减军演规模符合其战略收缩的整体态势。杨希雨认为，省钱可能只是一种说辞。

其三，韩国起到一定作用。杨希雨指出，文在寅政府在这一决定中扮演了“异曲同工”的重要角色。南北军事会谈颇有进展，韩方在缓和半岛紧张态势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收缩军演规模可以说是在同一方向上的又一项新举措。“它也契合韩国希望金正恩访问首尔、再次举行峰会的目标。”

“化整为零”？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很多美媒措辞是“停止”，但韩美军演没有戛然而止，只是改头换面。马蒂斯去年11月其实已给出标准“口径”：这是一次演习重组，而不是军演的结束。

为什么美方只是“压缩”军演而不是彻底取消？有观点称，这是韩美用“化整为零”的方法，继续保持韩美对朝鲜的军事威慑。专家认为，这主要由几方面因素决定。

其一，它由韩美同盟的军事属性决定，军事盟友需要通过联合训练提高协同作战能力。

其二，它受美国军事文化的影响。王俊生指出，按照二战后形成的“战争文化”，军队的存在就是为了备战。“目前韩国境内有2.8万驻韩美军，它们的任务自然就是联合训练。再加上2年换防的制度，新来的美军官兵也需要在训练中提升能力。”

其三，它也缘于美韩仍“不放心”。美朝对话并未取得外界期待的阶段性成果。韩美对半岛无核化究竟能进行到哪一步，心里没底。“可以说，联合军演仍是美韩手里的一块筹码。”王俊生说。

值得一提的是，有观点认为，美韩军演的人员、装备、场地都在，如果局势逆转，难保“下架产品”日后不会重新“上架”。杨希雨也指出，军事战略和策略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尽管眼下军演性质改了，规模减了，但很难说以后不会出现反复。

美国让步？

不难发现，自新加坡朝美峰会以来，美韩已缩小或叫停多场联合军演；美国轰炸机也不再飞越韩国上空。如今，他们又对两场春季军演“动刀”。这一决定毫不意外地在美国舆论场上掀起波澜。

首先，有人批评这是特朗普“后退”了。美媒称，这个决定的时间点格外令人困惑——这是在河内峰会无果而终几天后，美国对平壤的长期诉求给予让步。这是不是意味着特朗普主动放弃一项对朝重大影响工具，且美国一无所获？

五角大楼前高官亚伯拉罕·登马克发推文指出：“如果美国可以白白让步，那为什么还要谈判？”

其次，军事专家质疑，“缩水版”军演是否能够满足两军日常训练的需要。有观点称，这可能会削弱盟国的军事准备，因为很多美国军方人士担心，在河内峰会失利后，紧张局势可能“逆袭”。

再者，有人担心军演“缩水”将使朝鲜受益。《今日美国报》称，朝鲜一直在进行代价高昂的军事演习和武器试验。驻韩美军司令罗伯特·艾布拉姆斯上将最近作证时称，朝鲜正在准备每年冬季举行的100万名士兵参与的训练。

最后，有人质疑特朗普大规模演习“成本太高”的说法，他们指称两场春季军演估计每年开支1400万美元，远非特朗普口中的好几亿。与美国每年约7000亿美元的军费预算比，绝对只是零头。

只是一小步

分析认为，美国国内的种种阻力可想而知，韩国保守势力也会予以批评；但不可否认，这一决定对于缓解半岛紧张局势、鼓励朝鲜坚定信心都具有积极意义。

从半岛局势看，每年3月往往都是一触即发的敏感时期：南面，美韩拉开大规模军演的架势，美军航母在西太平洋出没；北面，朝鲜不得不进入高度战备状态。如今，半岛上空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战争氛围。“这可以说是美韩缩减军演规模的最直接影响。”杨希雨指出。

从朝鲜的角度说，这将推动它增加对话信心，继续留在政治解决的轨道里、下定决心走下去。

不过，专家也提醒，这些积极影响只是暂时的，并不是长期的。“缩减军演的决定，是美韩沿着保持对话、缓和局势方面迈出的积极、试探性的一小步，而不是一大步。”杨希雨说。因为在美朝战略互疑没有根本性解决的背景下，双方在互动和谈判中都不肯、也不敢迈大步。而一小步一小步的迈进，固然有助于推进相向而行的积极态势，但也会带来一个悖论，任何一小步都可能引发对方更多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