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云（左三）在师机关工作时与同事们的合影   来成供图

2023年8月6日中午，我接到在38军部队服役时的老首长李之云的女婿吴霆电话告知：尊敬的老首长李之云将军于当日晨8时37分在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病逝，享年82岁。尽管此前吴霆已向我通报过老首长近日病危的消息，此时我还是有如雷轰顶的感觉，心情无比悲恸。

李之云是我1976年春入伍到清风店军营时的团政治处主任，河南太康人，1962年8月应征入伍，人长得很高大，头发浓密，黑红的脸膛，那时他刚30多岁的样子，精力充沛。团里许多政治工作活动像传达重要文件、上政治课，李主任做得最多。一般印象里政工干部能说会道的多，我印象里李之云主任话并不多，他有些不苟言笑，平时更多见他皱着眉头，总像是在思考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干得多说得少的李之云主任，其实应该最符合我党政治工作干部的标准。他思想作风正派，心中有数，在团里说话很有份量。那个时候，部队团一级的自主权是很大的，可以决定士兵的提干、入学，可以任命副营以下职务的干部。我们这些上世纪中期入伍的士兵，相当一部分是在报考大学制度废止、高中毕业后直接参军入伍的，到部队后适应情况很快，许多人在战斗班班长、文书和新闻报道员等工作岗位上得心应手，干得风生水起。李之云主任作为政治机关的领导，担负着为部队发现人才、选拔人才的重任。他和职能部门的同志一道，把文化基础好、有发展前景的年轻士兵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慎重选为“干部苗子”，及时选拔补充到军队干部队伍中来。团里那几年提拔的干部，后来进入团以上工作岗位的不下10多个人，不少人成为各级机关和院校的得力骨干。

李之云（左）和李际均首长在一起

许多年以来，人们总是向往和期待“个人只管干好工作，发展进步的事儿组织上公平公正处理”的良好用人环境。而这种好的环境，在我们入伍之初的那些年确实是存在的，可以说是风气最好的时期。我从河北衡水农村入伍，第二年在连队当文书，后又被团里选到新闻报道组当报道员、到干部股帮助工作。那时年轻，见到团首长还有几分局促紧张，更不用说近距离接触哪一位团首长了。就是在这样没有任何背景和关系的情况下，却创造了入伍半年在唐山抗震救灾中入党，第二年当班长（文书），第三年提干的小小“奇迹”。当兵还未到三年的1978年底，时任干部股长吴永乔通知我说：“小马啊！你的干部命令下了，回你的老连队机枪一连任二排长。好好干吧！”在连队当排长半年后，又忽然接到团里一纸任命：“任命机枪一连二排排长马誉炜为团政治处干部股干事”。那时候，我还正带着排里的战友在望都农场插稻秧呢！

转眼到了1985年的夏天，我从西安政治学院毕业回到原工作单位——38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干部处处长孙运琦在查看我的学习档案时，意外地发现学校在“学员毕业任职建议”一栏中，写的竟是：“建议提两职使用”。这一点确实连我自己也是蒙在鼓里的。当年的5月在校学习期间，我已按照机关干部晋升规定，由正连职提升为副营职，这样就有一个要不要再调高一级的问题，孙处长当即去请示时任集团军政治部主任的李之云，李主任答复说：“邓主席说院校是集体干部部，学校的意见还是要落实好！”就这样我在那年9月就被任命为有着抗美援朝“英雄部队”荣誉称号的342团一营政治教导员。那时候几个连队的指导员多比我入伍早，个别年轻些的和我同年入伍。

第二年的1986年9月，38集团军奉命组建侦察大队赴老山前线轮战，大队政治处编制一个组织干部干事，需要选调一位既能做党委组织工作，也懂干部人事工作的机关干部，集团军一纸命令又选定了我。之后干部处孙处长找我谈话时说：“李之云主任亲自点的你的名，他说小马军校刚毕业，年轻，值得锻炼培养，就安排他去前线吧！”前线一年零三个月，在大队党委和政治处首长的领导下，我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轮战结束荣立个人二等功。参战回来，集团军对任职两年以上、表现好的干部普遍提升使用，在我去哪个岗位任职问题上，孙处长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说总体上服从组织安排，如果按我自己的想法还是着眼城市生活稳定，能在军直属队安排最好。因为当时我了解到军直属通信团正空出一个团政治处主任的位置。对我的想法，孙处长表示理解。参战回来的人，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对和平生活尤为珍惜。许多战友回到后方就打转业地方工作的报告了。没想到这个想法到了李之云主任那里碰了钉子，他毋庸置疑的意见是要把我安排到入伍时的老团队——341团任政治处主任。那理由似乎也理直气壮：回老部队，懂老传统，有老感情，对部队建设和个人发展都有益处。

李之云老首长工作照 来成供图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临到团队上任时，李之云主任在他的办公室里，皱着眉头，边抽烟，边推心置腹给我讲的一番话。他从抗战时期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讲起，说到“速胜论”和“持久战”的问题，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无论抓部队建设，还是搞家庭生活，还是要看得远一些，不能期望‘速决战’，‘速胜论’是站不住脚的，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来，立足于打好持久战。”老首长的这番话，可以说让我受益终生。是啊！人的一生，看似短暂，又很漫长，实际上并无捷径可走，许多时候需要的是‘忍’、‘韧’二字，把笨功夫做足。“风物长宜放眼量”。

在团政治处工作三年后，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选调到北京军区政治部干部部任调配处长。此时，老首长李之云也已在武装警察部队任政治部主任，几年后又调到军队院校任职。那些年，几次在总部召集的会议上见到他，每次都得到他的亲切鼓励和教诲。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单独与他在一起吃过一次饭，喝过一次酒，更没有个人间的礼尚往来。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令人不无遗憾的是，就在他行将退休的年份，遭遇意外事故导致身体严重创伤。我在北卫部队工作时几次到家里看望过他，每次见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那情景让人目不忍睹。

病榻上艰难生活了20多年的老首长李之云，在这个癸卯夏末，生命走到了尽头。据我所知，他含辛茹苦的老母亲活到94岁高龄才离世，肯定地说老首长应该是有长寿基因的。假如没有那场意外发生，他的退休生活应该是非常惬意幸福的，他的寿命也还可以延长许多。我们这些老部下可以尽情地与他在一起谈天说地，共同回忆在英雄部队38军工作的岁月，也让我们能够表达一下受到他无私帮助培养的浓烈情感。

1986年9月20日，38集团军侦察大队开赴老山前线时，李之云和军长、政委等首长在完县（今顺平）火车站送行。作者供图

立秋的第三天上午。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兰厅，为老首长李之云将军送行。许多熟悉的老战友专程从山东、安徽、湖南、河南、四川、山西、辽宁、河北赶来，为的是见老首长最后一面。告别大厅里，没有哀乐，没有遗像，没有生平简介，只有记录老首长在军旅生涯中的那一个个难忘的影像画面不停地翻动着……

这是一位惜才爱才护才重才的好领导干部，也是一位带兵、爱兵、育兵的部队好首长，更是一位永远值得我们尊重和怀念的好人。

有位当红作家说：“闯荡社会几年，你就会明白，没有背景，没有机会，没有贵人，老实说很难成功。”谁能说，军旅生涯中遇到像李之云这样亦师亦友的好领导，不是一生中难得的贵人呢！

2023.8.7－13于北京知行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