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奔月、鲲鹏展翅……这些神话传说将中国文化独一份的浪漫而恢弘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千年之后的今天，神话正在一步步照进现实。这些具象化的“神话”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国重器。其中，航空发动机被喻为现代工业“皇冠上的明珠”，是一个国家科技、工业和国防实力的重要体现。

如今，世界上能自主研制战机的国家不多，能自主研制航空发动机的更是屈指可数。“走中国自主研发航空发动机的道路，建设强大的航空发动机研发制造能力是当前推进中国航空工业向前发展的必然选择。在这个全新的时代，航空工业的战略地位越来越重要，航空发动机作为各类航空飞行器的‘心脏’，其应用范围广泛，对于军事、民用、商业等领域均有非常广泛的需求。”

7月19日，在西安城北一个普通住宅里，刚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休的颜建兴给笔者一行沏上热茶，而后端坐在椅子上，一贯的严谨、认真和从容。谈到他从事了40年的发动机产业，初次见面的颜建兴打开了话匣子。谈到成绩，他习惯性地连连摆手，谈到往事，他眼里满是希望的光。

“我常常讲一个笑话，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自嘲。当下的中国足球踢得很差，但我就是喜欢看，被骂也喜欢看，总期待着出现奇迹的那一天。我们干发动机的人，虽千辛万苦，一个型号一干就是几十年，失败和挫折更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和中国足球有点相似，但我们始终坚信发动机自主研制的路一定能够走通，发动机事业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颜建兴对足球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期待通过无尽的实践为航空发动机事业作一些贡献。

“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航空人，坚韧执着，埋头苦干，淡泊名利，矢志不渝，把个人理想和祖国命运、个人志向与民族复兴紧密相连，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这话道出了他对航空事业的热爱与追求。

几个小时里，从“把握时代机遇为发动机快速发展铺平道路”的宏观叙事，到“大力推进体系建设、管理变革、先进管理理念及重要管理工具应用”的细节把控，从“担当使命责任推进航空动力事业发展”的战略定力到“心系群众以真诚换真心”的情真意切，在颜建兴的讲述里，一个个微光人物创造的小故事支撑起了时代风起云涌的大格局，不同的故事内容又像是一面面时代的镜子，共同折射出这几十年里我国航空事业的流光溢彩、日新月异。

中国航发西安航空发动机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总经理颜建兴。

初心——

一个年轻人与大国重器的“硬核邂逅”

颜建兴的实干精神和家国情怀是被一粥一饭滋养的，是从小就流淌在血脉中的。

出生于陕西农村家庭的颜建兴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重要，十几年的刻苦努力换来了一纸西安交通大学数学系的录取通知书。1983年，他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毕业的时候，我和同学们高兴地吃了散伙饭，随后从辅导员那里我们每人领到了一张《派遣证》，我就拿着这张《派遣证》来到了当时的四三〇厂，也就是现在的中国航发西航。”颜建兴说，“说实在的，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厂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我一位要好的同学骑自行车找了半天才在西安北郊草滩边上找到这个我即将就职的单位。就是在这样懵懵懂懂的状态下，我走进了航空动力这个行业。”

一扇通向浩瀚深空的大门就这样悄然打开，美丽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绚丽，召唤着他踏过平庸，进入无垠的广袤。接下来的40年里，颜建兴将个人热爱与家国理想相结合——这场邂逅才是最极致的浪漫。

从刚毕业的技术员到人事管理岗，再到西航旗下的天鼎公司当老总去负责经营工作。之后，又干过西航的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纪委书记、副总经理，还在燃气涡轮研究院任党委书记、副院长，北京发动机研究院任党组书记，最终又回到西航任党委书记、总经理。

怀揣着航空报国的初心，颜建兴辗转多地任职，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熟悉和热爱航空动力这个领域。

“发动机是一个吸气式的热动力机械装置，大型发动机每秒的空气流量都在一百公斤以上。空气从发动机进口进入，通过低压、高压压气机增压，再在燃烧室里与燃油混合燃烧形成高温高压气体，在驱动涡轮做功的同时从尾喷口高速喷出产生推力，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实现起来却极为复杂困难。比如在发动机高空台试验中，仅气源系统极为复杂庞大。在发动机高空模拟试验中，气源机组要为发动机提供满足试验压力、流量、温度要求的空气源。其原理是在空中，高度越高，空气压力越小，温度越低。在这个情况下，空气还不能出现凝结水，不能结成冰，那么就要对空气进行干燥处理。飞行速度越快，发动机的进气温度越高，所以还要对空气进行加热处理。发动机工作尾气是在负压环境下产生的，需要快速降温后由抽气机组抽出来。显然，满足这些条件，其机组设备必然是非常庞大的，也由此决定了这类技术是非常复杂和困难的，世界上没有一定技术实力、经济实力的国家干不了这个，没有一定后续发展支撑、引领、牵引的国家也干不了这个。每当想起这些我都对当年中国高空台的建设者表示由衷的敬意！”对业务的熟悉，在颜建兴的娓娓道来中显露无疑。

那个时代，正是我国航空动力产业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要维护民族尊严和国家利益，不仅要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还必须要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为此，一定要通过科技进步和自主创新来促进我们武器装备的提升。对于航空发动机而言，作为行业发展的最大瓶颈已经到了求得突破的关键时刻。

2013年，是实施“十二五”规划承前启后的关键一年，也是突破航空动力瓶颈，实现航空强国之梦的攻坚之年。

时任涡轮院党委书记的颜建兴，深知发动机研制难度大、风险高，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技术难题。涡轮院承担的科研任务是历年来数量最多、难度最大、技术问题最复杂的。

“我们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时期，改革发展的愿望比以往时候都要强烈，面临形势异常严峻、任务异常繁重、时间异常紧迫、挑战异常艰巨的局面，涡轮院全体员工一定要以实干的精神、实干的作风、实干的态度，全力以赴，超常作战。”彼时的颜建兴，在给员工规划目标的同时，也一定在心里暗自立下了一纸“军令状”。

经过数十年的拼搏，涡轮院从设备建设起家，建成了用于发动机试验的高空台、叶轮机、强度、燃烧等系统试验设备，为中国航空发动机自主研发打下了坚实基础。同时，在坚持预先研究的基础上，涡轮院逐步探索了关键技术研究、核心机研制、核心机派生发展的航空发动机自主研制道路。

奋进——

为战机装上一颗强大的“中国心”

2011年8月的一天，颜建兴没有在办公室，也没有在车间，没有跟同事们开会，也没有下基层调研，而是坐在电影院里观看电影——《吴大观》。

“当影片中吴大观声嘶力竭地说出‘发动机就是我的命’那一瞬间，他为航空事业殚精竭虑、无私奉献的精神就深深地打动了我。他深知要走的道路充满了曲折与挑战：国家经济困难、科研队伍年轻、科研条件不足……”电影结束后，颜建兴写下电影观后感——矢志不移的选择，向这位“中国航空发动机之父”致敬。

像静水深流，静水里涌动报国的火；似大象无形，无形中深藏着强国的梦。

“竭尽全力，把绵阳基地建设好，为发动机研发和解决动力的瓶颈问题建设一个良好的试验基地；想尽办法，把‘航空家园’建设好，为广大干部职工、科技人员提供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并做好后勤保障。”2013年，颜建兴在创先争优活动中做出了个人庄严的承诺。

全力以赴确保绵阳航空发动机试验基地建设进度，是颜建兴调任中航工业涡轮院后所承担的一项重大任务。

“作为国家加快航空发动机发展投入建设的战略性工程，以及全行业发动机研制试验急需的保障，绵阳航空发动机试验基地的建设时间紧、任务重、难度大。在他刚到任时，试验基地建设几乎陷入僵局、一筹莫展：尽管已经进场，但受各种因素影响，建设进度缓慢，场内的为数众多的钉子户、钉子坟成为阻碍施工进程的堡垒，正常施工无法保证，而‘航空家园’职工住宅建设一直不能进场，甚至连地质勘探工作都无法完成。”颜建兴说。

面对严峻形势，他亲自坐镇绵阳基地，在对问题和形势初步分析后，与项目实施团队一起调整工作思路，改变工作策略和方法，多管齐下。

经过颜建兴和项目团队的努力，基地建设2012年投资预算执行率由2010年的2.4%提高到了98%，彻底扭转了被动局面。

彼时的涡轮院承载着两大核心业务。一个是航空发动机综合试验基地，另一个是作为国家重要的自主研发团队。“我们不搞测绘、测仿，就是完全通过自己探究技术、验证技术，然后形成自主研发的道路和自己的技术体系。”颜建兴说。

“我们国家真正的高空台就这么一个！全亚洲也就这么一个！”颜建兴自豪地说，“我们的高空台是在当时特殊情况下断断续续建设了几十年，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摸索和实践，才掌握了发动机高空台这样的系统设备建设的技术，才能把它建好。”

50多年来，涡轮院为我国航空发动机研发奠定了一个基础。这个基础不光是试验基础，还是技术研发的基础，这两个基础有力地支撑了我国航空发动机事业的进步，在我国未来自主研发航空发动机的进程中，这两个基础的作用会越来越突出地彰显出来；逐步建立和完善了一套体系，这套体系不光是设计体系，还是整个航空发动机自主研发的一个保障体系，到今天为止我们的这个体系已经趋于统一、趋于完善，也在航空发动机研发中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摸索出了一条自主研发航空发动机的道路；真正形成了老中青这样一个技术队伍。

人类总是习惯于把未来美好的愿景称为梦想，中国有自己的中国梦，而要实现中国梦就必须实现航空动力梦。

“中国航空工业从1951年建立到今天走过了72年，航空动力体系大致走过了70年。这么多年，我们从修理到制造、到测绘制造、到引进制造、测绘仿制，测绘研制和自主研制，这条路我们走得太艰难了。”颜建兴表示：“现在来看，我们这么多年走这么多路，必须深化认识航空发动机发展的规律性，我们必须认识到航空发动机是一个国家特殊的具有战略性意义的产业。这种特殊性是集世界先进技术之大成，并且把所有的技术成果都用到了极限边缘，我们就必须要靠大量的试验去验证它，使它能够可靠地去工作。同时要有一定的基础，包括材料、工艺这么一个支撑，也靠一定的技术和投入。”

“我们的发动机研制难度是很大，但我们认为还是有希望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么多年了我们形成了一个基础，只要我们大家按着规律去办事，我觉得我们肯定能走出自主研发的道路。”颜建兴对我国战机能装上一颗强大的“中国心”满怀信心。

坚守——

“道器”并重，突破航空动力发展瓶颈

每一个落后于别人的地方，都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和成长的沃土。

1998年7月31日，对每一位天鼎职工来说都是一个永远会记住的日子。经过多少人的共同努力和催化接生，寄托着母公司的期望和全体天鼎职工对未来的美好祝愿的西安航空发动机集团天鼎有限公司正式挂牌运作，孕育诞生了。

一年后，颜建兴披挂上阵，来到以经营为主业的业务板块任职。

“天鼎公司是以原西航集团公司生产和生活服务系统单位为主体组建成立的。这些部门普遍存在着资产老化陈旧，不能适应经营工作要求的问题。”面对成立不久、面临许多困难的天鼎公司，如今的颜建兴仍记忆犹新。

他说：“当时的我刚到公司，就了解到我们职工的人均年收入平均是6176块钱。那个时候物价水平已经很高了。一个月500多块钱的工资，实际上到手的就三四百块钱，养家糊口都是很困难的。当时我暗自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用最短的时间让员工年收入翻一番。”

话虽简单，但现在听起来对于那个步履蹒跚的企业而言依旧振聋发聩。

1999年，在以颜建兴总经理为首的第二届班子领导下，天鼎公司理清了经营思路，调整经营方向，以科学的管理指导公司的各项工作，用严格的制度规范公司全体员工的行为，以规范的服务树立公司的良好形象，以强有力的管理措施降低公司的运营成本，提高公司的市场竞争力。

无论在哪里，执著坚守体现了航发人忠诚使命、动力强军、科技报国的坚定信念和负重前行、奋力攻坚、百折不挠的拼搏精神。

航空发动机产业是关系国家安全、经济建设和科技发展的战略性产业，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工业基础和科技水平的集中体现，是航空工业的重要支柱。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我国已成为继美、英、俄、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走上自主研制航空发动机道路的国家，但与西方航空发动机强国相比，差距仍十分巨大，与我国的国际地位也不相适应。

“尤其是航空发动机的落后，已严重制约了航空工业的发展，成为航空武器装备发展的瓶颈，甚至影响到与其技术同源的其它装备产业发展。这对于我国国家安全、和平崛起、经济可持续发展来说，是一个极为严峻的现实和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因此，加快发展航空发动机产业意义重大。”颜建兴说。

在一篇分析文章中，颜建兴颇有建树地道出了他的感悟。他表示，从航空动力科技角度看，“道”与“器”之辩历经不同阶段的洗礼，其中蕴含了极为丰富的创新发展内涵。如何正确处理“道器”关系，涉及航空动力发展的速度、效益和成败。纵观世界强国航空动力的历史演变与发展，不难发现，均在“道器”两个方面上平衡协调发展，这就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引领航空动力的发展，是航空动力科技发展的内在本质属性。

“坚持‘道器’并重，相互辉映，是实现我国航空发动机又快又好、跨越式发展目标的必要条件。只有聚集中国航空动力的正能量，才能实现与世界航空动力强者从‘望其项背’到‘并驾齐驱’和‘自主创新’的历史性跨越，为我国航空装备建设和国民经济发展作出新的贡献。”颜建兴说。

希冀——

育人铸魂，航空报国的精神薪火相传

当前，我国航空发动机产业的发展正面临着由“跟踪发展”向“自主创新”的历史跨越，国家对航空发动机产业的发展投注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这极大地提升了航空发动机的战略地位。

事实证明，“创新之道，唯在得人”。归根结底还是要依靠人才，才能让我国在科技创新领域跑出自己的“加速度”，提高原始创新能力，破解关键领域核心技术，实现高质量的发展、实现“强起来”的飞跃。

2011年8月25日，涡轮院的官网上刊出一篇题为《走好职业生涯第一步》——致新员工的一封信，作者署名是“颜建兴”。

在这封信中，颜建兴写道：“在进行职业生涯规划时，要培养战略的眼光，站得高一些，看得远一些，把个人的发展融入国家的发展，融入航空事业的发展，融入我们涡轮院的发展，这样才能在事业的大舞台上尽情施展才华，发挥个人最大的价值。”

航空发动机被誉为现代工业“皇冠上的明珠”，代表了人类工程技术水平的最高峰。人的素质是先进航空动力特续发展不可或缺的支撑条件。

颜建兴说：“欧美发达国家航空动力自20世纪末始终保持世界领先地位，固然与其经济实力有关，但其善于识别与起用第一流的创新科技人才也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原因。以美国为例，有成千上万全球的一流科技人才在推进美国的航空动力装备的发展，依靠自主创新而接连登顶世界航空动力科技领域的‘珠穆朗玛峰’。”

在我国，航空发动机创新发展过程，对人才的渴求特别迫切，而缺乏优秀创新科技与管理人才是影响我国航空动力装备发展的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高端航空动力研发人才的培养，要树立“‘道器’一体、专能两翼”的理念。

“道器”一体，体现着科技人员知识结构的纵向内合性状，即理论与实践并重，知识与技能双拥。“道”意味着既要培养包括理、工、文、史、哲在内的基础学科的基本素质，又要掌握扎实的专业基础理论和基本知识，从而具备基于较为深厚的精神底蕴和文化内核的专业价值理性。“器”意味着既要具有科技工作者一般性的分析方法，又要练就运用专业理论和知识解决现实问题的技能，从而具备基于创新能力和创业人格的专业理性工具。

“道器”一体的人才理念要求使理论与实践、知识与技能在科技人员身上实现有机整合，避免或者坐而论道、脱离实际，或者重视应用、轻视理论的两种偏向。

“专能两翼”则体现着科技人员知识结构的横向外展性状，即本科与他科兼容，一专与多能并蓄，力求本科学识专而精，他科学识广而博。“专”主要指在学习和实践中的知识、资质、技能必须符合专业培养目标和规格的要求，形成基于方向明确的知识体系的学业本体。

“以上这些都应当成为开拓进取、不断创新科技人员成就的方向和目标。崇高的职业品质是前提，合理的知识结构是基础，清晰的理论思维是核心，敏锐的战略眼光是关键。要突破航空动力发展的瓶颈，必须要有一批德才兼备、‘道器’兼具、文理兼通的航空科技战略战术研究科学家，他们要具有无私奉献、坚忍不拔的职业精神，能够把握航空动力发展的特点、规律，了解航空动力的新进展、新突破、新成果，能够善于根据航空基础科学的动向和趋势提出航空动力技术创新的方向。”颜建兴对志在投身航空事业的年轻人提出了期待。

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航空人从航空救国、航空报国到航空强国的奋进征程中，始终与时代同行，一棒接着一棒，在奔跑中奋力逐梦。

如今，新时代催生出新梦想，发展航空事业，建设航空强国，是航空人不懈追求的航空梦，而那片深空始终是航空人最宽广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