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完龙应台《目送》的最后一页已经是深夜了,窗外时紧时慢的雨声依然不绝于耳,雨点嘀嗒嘀嗒的敲击着阳台上的铁板,伴随着纷乱嘈杂的雨声思绪渐渐的融入这暗色的夜中……
我印象中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是一个朦胧的背影,时而清晰,时而清晰,少有的镜头却都是“反面”的教材,唯有父亲那一手漂亮的字迹以及那句经典的名言“没事,你叔字写不好照样可以当官”;唯有那桌子上那首激励了我好久的诗句“不相信眼泪/只信雾散云开定是朝霞满天;不害怕失败/只信有朝一日定会东山再起;不羡慕过去/只信搏击未来定会大鹏展翅!”。
有人说父爱是宽容的、宏广的,母爱是细腻的、温馨的。及至渐渐清晰的背影便已是初中了;仍然记得那辆载着我的母亲奔波于龙岩和坎市给我们兄弟送吃的情形,仍然记得那穿着反光背心拿着剪刀行走于高速花丛中的背影,仍然记得左手叼着烟右手挥动着锅铲在那炒菜的身影,仍然记得行走于家中的每个角落手里端着酒杯的样子……
年少的心是轻狂的,总无法体会父爱的宽容;年轻的世界总是奔放的,总无法感受父爱的宏广。总不满于父亲那副不理家庭经常抽烟喝酒的姿态,总厌倦于父亲那副知错不认错也坚决不该错的样子,总愤懑于父亲随处吐痰到处乱扔烟头的邋遢景象……
佛说爱与恨就像孪生的兄弟,爱得越深恨之越切,反之亦然。仍然无法抹去高考时狂风暴雨下举着大伞接送我往返考场的镜头;仍然无法忘怀天不亮送我去赶火车上大学的情境;仍然无法释然在我大学生病时那声声殷切的关怀……
有人说所谓父子就是前半生父亲在背后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渐行渐远,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父亲虽然没有提供优厚的条件,精神的鼓励却从未远离,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虽然没有父亲的时刻相伴,但父爱却未曾远离;父爱就像一条坚实的铁轨,而我就像铁轨上慢慢前行的火车,虽然无法提供强劲的动力,却是最坚实的支持;父爱就像一条条航空的航线,而我就像那天空中翱翔的飞机,虽然未曾留下明显的痕迹,却是我不断前行的导航;父爱就像大海中不灭的航标,虽然无炫彩亮丽的颜色,却是我在大海中不迷失方向的指南针……
也有人说所谓父子就是后半生孩子在背后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渐行渐远,仍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去福州看病前他“耍脾气”不肯前往的景象;仍然记得手术后关于放疗化疗争论的一场场博弈;仍然记得每一次住院的各种“哄”各种“骗”;仍然记得不知多少次医院医生护士深夜打电话“抱怨、投诉”我的父亲,匆匆赶到医院发现他却像个“做过坏事的孩子”……
有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有人说最是无情医生人。有人说你对待父亲的病情出奇的平静、你对待自己父亲出奇的无情。可有谁知道8年来,参与了无数的抢救、经历了无数的生死,一条戒律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无论救治何人一定要平心静气、尽力!8年来为了父亲的好转辗转于各大书城,翻阅各种有关于喉癌的书籍,一本,一本,又一本;8年来多少次缠着京城和省里来的专家会诊父亲的病情,一次,一次,又一次;8年来多少遍反复翻阅传送父亲的病例给我北协和的各位老师让他们指导治疗,一遍,一遍,又一遍……
有人说医者不自医,同时也不医直系,因为亲情会让所有变得朦胧。已经记不清曾经多少次签下之情同意书,从最初的“豪爽”,到后来的犹豫,同事玩笑的对我说:你签字越来越轻了;已经记不清曾经多少次因为无法输液请其他科室深静脉置管,同事试尽努力却多次无功而返,只能逼着自己去穿刺,一次又一次,穿前镇静的安慰,穿完后却只能在杂物间用自己的左手控制着颤抖的右手……
有人说我很坚强,能够直面看着自己的父亲,每次都是能够笑对着处理所有的问题,每次都能冷静的处理危机化险为夷;我知道有一刻迟早会来临,而且越来越近;我曾经模仿过许多情境下父亲的抢救,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环节;直到那一刻,刺耳的铃声刺破了科室宁静的空气,我飞奔着扑到床头,紧急心肺复苏、气管插管、简易呼吸器辅助呼吸一气呵成,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拉不回那已经打破的平衡,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完成所有的抢救,带着父亲仅剩的气息让他魂归故土,机械地做着各项事宜,直到我的父亲推进炉子的那一刻,仿佛我的坚强和镇静也随着被推进去化得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一副奔溃的躯壳,泪水像决堤的黄河瞬间淹没了我的双眼,所有的担心和负担仿佛就像挣脱枷锁的犯人冲破我的喉咙,化成撕心裂肺的悲泣……
父亲的爱就像一条条涓涓的血流,徜徉于我的身体;父亲虽然离开了,但父亲的爱就像深藏大地的泉水滋养着我的生命。父亲的形象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父亲的背影却渐行渐远,直到转角处甚至都来不及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