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

在当今时代，超级成功的公司从诞生到长成巨无霸似乎时间特别短。比如Google成为全球市值第二大公司（甚至一度是第一大）仅仅花了17年多。不仅如此，这些公司在很小的时候就很有竞争力，大公司竞争不过它们，我把这个总结为蚂蚁战胜大象（郭士纳把巨无霸大公司比成是大象，相比之下，新公司的体量只能算是蚂蚁）。例如：Google在只有2000人时，把80000人的微软打得四处找牙，Facebook只有800人时，把15000人的Google也折腾得够呛。再往前，英特尔几千人时，挑战10万人的摩托罗拉也是屡战屡胜，但是后来几百人的ARM公司却把几万人的英特尔挤出了移动终端（包括手机）市场。

另一方面，很多明星级独角兽公司（未上市但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却死得很快。虽然每个公司讲起他们的经验时，都各不相同，而且很难复制，但是那些成功的公司一定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可以供大家参考。我发现，如果上升到比较高的层面来看这个问题，至少有两点是相通的：

其一，成功的小公司和行业中现有公司相比，是用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

其二，它们从生产关系来讲，和现有公司不属于同一代的公司。

枪炮对刀矛

Google1998年起步时，市场上已经有很多搜索引擎了，不过当时最好的搜索引擎，10条搜索结果只有两三条是相关的，剩下的都是无关的，因此大家找不到东西。Google发明了PageRank算法，一下子十条搜索结果有七、八条相关的了，这就已经不是同一代的技术了，如同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

在社交网络上的争夺也是如此，Facebook刚起步时，Google旗下的Orkut已经有上亿用户了，但是Facebook本质上讲是一个互联网2.0的平台，大家可以把软件和服务放上去给用户用，相当于一种云计算的操作系统，大家可以在上面开发软件，做生意。而Google的Orkut就没有这些功能，依然停留在给大家交友，发帖子玩这样简单的层面。这实际上是两个时代的产品，也如同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

类似地，后来几百人的ARM公司授权的处理器（手机用的都是它的），在客户端全面超越英特尔的，也是因为用了低功耗、高效率的RISC技术，打败了英特尔从传统的CISC技术发展起来的x86系列处理器。这里顺带多说两句，如果不考虑耗电因素，RISC未必是英特尔x86处理器的对手。苹果刚做手机时，一年销量不过百万，当时诺基亚是一年几个亿，但是苹果触屏智能手机，和诺基亚非常难用的手机根本不是同一代产品，很快，诺基亚就基本上退出了手机市场。这些都是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的胜利。

相反，很多小公司，起家靠一个概念，当投资人追捧这个概念时，它们有投资，面子上风风光光，被称为了独角兽，但是自己却没有称得上洋枪洋炮的技术或者产品。等那一阵风过去了，就成了沙滩上裸泳的人。

很多人总是感叹自己的小公司给百度、阿里巴巴或者腾讯捏死了，我倒觉得这些人先应该反思一下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点子，相比BAT现有的产品和技术，是否真的是洋枪洋炮对大刀长矛？如果不是，大家都是大刀长矛，那么BAT它们是大象，碾死只蚂蚁不过分分钟的事情，也就没有抱怨了。

那么，如何定义洋枪洋炮呢？

首先要有一个杀手功能，没有杀手锏什么都免谈。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得到。其次，颠覆者（小蚂蚁）的杀手锏必须容易得到当时相关技术的帮助，以至于进步飞快，而传统的产品难以受益于当时的技术进步，这一点是很多人所忽视的！

在IT革命初期，IBM定义行业的规则——大型计算机系统，昂贵的售价和随后每年同样昂贵的服务费，这些给了大公司客户稳定的IT服务。这时跳进来一个颠覆者，在又小、又慢的微机Altair上开发了BASIC(如图)，它的优势是可以让小公司（和个人）买得起。即便如此，IBM不觉得这会影响他们的市场。但是，摩尔定律帮了这个小伙子，微机的性能每18个月翻一番，任何半导体（和存储）技术的革命都可以帮到他，让个人电脑开始能够做大型机的工作，而摩尔定律对IBM的大型系统的帮助却不是很明显，当时《时代周刊》看到了这一点，称这个小伙子是未来宇宙的主宰。

过了不到10年，年轻人的公司就开始威胁到IBM了，并且很快取代了IBM，成了IT时代的代表。这个人就是盖茨，他的公司是微软。

在PC时代，没有人能够挑战微软和英特尔。后来取代它们的是不起眼的Google——一个只提供了很少功能的小公司，界面做得还很难看。

Google的杀手锏在于它利用了互联网的连接。它的PageRank算法本质上是通过连接改进搜索的相关性，而之前的搜索都是从网页本身和关键词的相关性出发。随着互联网越来越大，连接越来越强，传统的搜索方法难以受益于这种进步，但是Google的算法可以，因此，在Google只有十几个人时，几千人的搜索公司Inktomi已经竞争不过它了。类似地，在软件开发上，微软长期以来基于PC，Google基于互联网，任何互联网技术的进步非常自然地帮助到Google，却对微软帮助不大。这也就解释了Google为什么在只有2000人时，产品开发的速度居然超过了几万人的微软。

类似地，苹果的手机迅速取代诺基亚，也是受益于周边技术的进步，摩尔定律、无线网速的提升、触摸屏价格的迅速下降、固体半导体存储器（SSD）容量的剧增......，可以讲，整个时代的进步都直接帮助到苹果，而且在为难诺基亚。

生产关系不同代

回到公司管理上，如果两个公司内部的生产关系处在不同时代，那么它们之间的竞争结果几乎是没有悬念的。生产关系中很重要的是人和人的关系（体现在人和公司老板关系上），以及利益的分配上。比如摩托罗拉和英特尔的竞争，前者公司和人的关系还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员工基本上没有期权激励，因此大家做事情就是交差了事。后者当时是人人有期权，而且个人收益完全和公司股价绑定，因此他们总是能在摩尔定律规定的时间之前完成新产品的开发。用英特尔公司中国研究院前院长吴甘沙的话说，摩尔定律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英特尔的工程师自己倒逼自己的结果。当然，那个时期的英特尔工程师都发财了，因为它的股价也几乎是18个月翻一番。

微软和Google竞争中，微软有个很大的研究院，它和工程部门基本上是脱离的，今天微软的研究员还需要别人帮助写程序（那些人被称为研究工程师），因此他们发表论文不少，但是对产品的贡献不大，而产品部门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愿意采用前者的科研成果。这就如同在战争中炮兵和步兵是分离的一样。Google则不同，研究和产品是放在一起的，所有研究员都需要写程序，因此他们的成果马上转换成为了生产力。这就如同拿破仑把炮兵和步兵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样。此外，微软研发的理念还停留在贝尔实验室和IBM的研究和开发分离的工作方式上，而Google则采用快速适应市场的工作方式。

今天，我们看到互联网公司在和传统企业的竞争中普遍占优势，其中的原因就是互联网企业能够采用一种灵活的战略，可以迅速组织团队，利用各种便捷的资源（比如开源软件），利用便利的通信手段，很快投入到新产品的研发中，而传统企业要先成立部门，把人安置到各个岗位，才能开始行动。双方采用的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战略战术，这样竞争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即便是在理念上非常接近的两个公司，有些时候并非大公司就占优势。Facebook在管理上常常复制Google的经验，甚至它的福利都在向Google看齐。但是，Facebook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它能够采用网状的管理结构，即下面项目组完全自行结合。Google在历史上也曾经采用这种快速迭代的项目开发方式，但是当公司一大了，下面项目组之间的网就太复杂了，以至于高层就无法有效管理。Google一度出现了一个工程师原本用20%时间就能做完的项目，居然有5个全职的工程师在做。另外，在全球三个地点有三个同样的项目在平行展开，彼此都不知道，高层过了半年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从2008年开始，Google不得不逐渐采用层级比较分明的管理方式。而这时，恰恰是Facebook在社交网络上迅速超越Google的时期。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个管理还不错的公司，大了之后必然有难以克服的管理障碍，这就给真正有潜力的小公司以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