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不如生活在扬州

人这一辈子,总要去趟扬州

逃离北上广的呐喊源于对别处的想象。对于充满憧憬的年轻人来说,逆水行舟,当下是没有生活的,生活总是在别处。别处的生活,是梦想,是温暖,是诗意。当别处一旦变成此处,崇高感迅即变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

有没有一个城市,能把假装生活变成真的生活,把虚幻的别处生活变成欢欣的此处生活?

优美的自然环境,自由而开放的生态,有底蕴的物质与人文,精神舒展不压抑,生活丰富不张扬。好山好水,不寂寞!

扬州,似乎给出了一个相对理想的生活样板。

3月底写过《人这一辈子,总要去趟扬州》,那只是我去年6月作为一枚游客浮光掠影的感受。没想后台有很多扬州朋友留言,“崔颢题诗在上头”固不敢当,“望江楼上一醉休”、“下次来带你去更扬州的景点和美食”,萍水未逢的热情,倒让我与扬州,有了某种缘分。

今年再次去扬州,结识了一帮当地朋友,得以近距离感受扬州人的生活。特别是李大帅,堪称扬州人文词典,睿智但不古板,兼有南人的细致和北人的豪迈,对扬州历史地理、民生文化、艺术技艺,了如指掌,且自带文人幽默。一个人,一群人,可见一座城。

一座城市的魅力,归根到底是一种内含的生活方式!

烟花三月,北京至扬州夕发朝至的一站专列转夜就没了票,只好高铁到镇江,好在镇江高铁站到扬州也只需半小时车程。

过去20年,扬州经济发展速度不够快,要在江苏拼GDP,是要认怂的。但扬州是有老钱(old money)的城市,GDP的绝对值在全国并不低。慢半拍的发展,让扬州没有经历大拆大建,留下了宝贵的土地财富,有了后发制人的底子。时间拉长,拙能胜巧。

扬州老城区没进行大规模土地出让和房地产开发,保住了大面积珍贵土地,这些土地,大部分用于建设公园、公共建筑以及筑巢引凤。

扬州现在拥有江南保留得最为完整的成片老城,旅游资源丰富;建成了完全开放的市民公园体系,全城配置了数十处全天候24小时城市书房,成为真正的人民城市!公园边上,创新园区、智谷正虚位以待。

近10年,扬州建成了344个公园,包括大型综合公园、社区公园,专项公园和口袋公园。公园是城市的气口儿,就好似曾经的北平,“好处不在于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于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

此次赴扬州,为避开烟花三月的人流,特意像当地人一样,去逛了逛城北的宋夹城公园,城南的三湾公园,城东的廖家沟中央公园和李宁体育园,感触良多!

一是公园大而美。扬州历来擅长造园,公园虽是人工,山水树木花草却能处处体现自然的和谐之美,人在画中,移步换景,身心俱悦。比起盐商官宦的私家园子,市民公园注重与城市的开放互动,打开了大门,也打开了扬州人的胸怀。

二是以人为本。正如纽约的中央公园,伦敦的海德公园,扬州的公园就在家门口,与城市、与办公、与居所融为一体,免费的,这才是公园意义所在。三湾公园有非常棒的自行车道和硬质跑道,但有市民提出硬质跑道不适合老年人,于是公园加建了软质步道。

三是健康优先。宋夹城体育公园有适合各年龄体育爱好者的运动场,李宁体育公园没有高尔夫、马术等所谓贵族项目,但游泳、篮球、网球、乒乓球、击剑等基础体育设施一应俱全,室内网球场一小时20元,乒乓桌一小时10元,在北京同等场地的费用则在10倍以上,而且常常租不到。

湿地公园

李宁体育公园旁边就是广陵区的科技创新园,年轻人在此工作生活,不用挤地铁、跑医院,慢慢和爱人、和孩子一起强健身心、共同成长真是让人羡慕的事儿!

在公园里两件小事让我印象深刻。一是几个讲解员都很专业,不是背熟了讲解词,而是对城市、对公园、对岗位充满了由衷的自豪感,小人物,大情怀;二是电瓶车前有几个漫步的老人家,司机放慢了车速,但老人仍未意识到后面来车,司机没有按喇叭,只是温声提示老人家避让。所谓礼仪,就是能为他人着想,这是一个城市的教养。

一般城市都存在东西南北发展不平衡的现实情况,环境差异带来了人群差异,和谐发展并不容易,包括芝加哥这样美丽的现代城市,南部也是混乱且危险的。但扬州公园体系的建设,特别是城南三湾公园的建设,使城市的不均衡发展得到了极大的修正,杂乱的城中村变成了美丽的公园,一路之隔是智谷。

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的矛盾在一个城市开启了有效的解决模式。公园的建设直接提高了人民的生活质量和招商引资的引力,间接提升了市民的自尊心和自豪感,扬州已成为一个能够有机生长的城市。

扬州“公园+”和“+公园”的建设模式,靠的是主政人的远见和坚持,也因大部分监督者对扬州抱有很深的感情,反对“短频快”的发展捷径。

别处大干快上的20年,扬州一直很温吞,踏踏实实地走着未来之路。风物长宜放眼量,健康的筋骨有后劲。

大明寺

生活在扬州,离不开衣食住行,再加上教育和医疗。

对于衣和行而言,城市差异不大,也乏善可陈。对于饮食,扬州是大盐商的底子,厨子精益求精,人民的嘴也刁。

扬州的饮食,精彩的要数《金冬心》里大盐商程雪门在平山堂宴请两淮盐务道铁保珊的宴席,金农作陪。那桌菜铁大人的要求是“只想喝一碗晚米稀粥,就一碟香油拌疙瘩丝。”金冬心则是“‘一箪食,一瓢饮’,侬一介寒士,无可无不可的。” 结果呢!上了一桌非时非地清淡而名贵的菜肴。

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翻翻那菜单,通篇透着两个字:讲究!且不说凉菜、头菜、热菜、烧烤,单是“随饭的炒菜也极素净:素炒蒌蒿薹、素炒金花菜、素炒豌豆苗、素炒紫芽姜、素炒马兰头、素炒凤尾——只有三片叶子的嫩莴苣尖、素烧黄芽白……”养眼,也养胃。

扬州饮食的精细名不虚传,寻常食材,也会呈现得意外精彩。冶春的蟹黄汤包蒸得火候正好,面皮在料理中锁住了蟹黄的鲜香。端上来每个汤包都被微微倾斜着摆放,面皮很薄很韧,咬开一个恰如其分的小口,不紧不慢吮吸,快了会被烫到,慢了则没了镬气,完全是讲究态度的吃法,饱含人生哲理。南京的牛肉汤包用个塑料管吸,真是没比较就没伤害。

蟹黄汤包

时令的青菜是马兰头和金花菜(草头)。青菜是比较难料理的菜肴,原料和火候都要求很高。马兰头清炒,极鲜嫩,一则当地产,二则舍得抛弃,只留精华部分。虽是家常菜肴,在北京的市场和餐馆却绝不可能找到同样颜值和口感的马兰头。金花菜拿来辅佐河豚,色香味俱佳。蚕豆米拌春笋也应时,豆米不老不嫩,春笋却极鲜嫩,遂成绝配。丝瓜、瓠子,都用小河鲜料理,清淡适口。

这次终于吃到了网友推荐的老鹅,鹅头、鹅翼、鹅掌,不咸不腻,确实顶顶香。那种香不是十三香,就是老鹅自有的醇正的香。

至于刀鱼,江上能看到渔民在捕,市场上也并不罕见。但又细又密的刺实在让我很狼狈,无法下嘴,无法下咽,软刺到处飘,不吃又非礼貌。若非吃鱼高手真不要轻易尝试。

刀鱼

大斩葵花肉(狮子头)有很多做法,笋丁的,翡翠的,红汤的,白汤的,但最好吃的还是最传统的。这次在一个文化空间的食堂吃了顿饭,据说是乡下雇来的扫地阿姨做的,狮子头极赞。

狮子头的好吃在于刀工,一定要把最佳比例的肥瘦肉都大斩为石榴籽大小的颗粒,团的时候讲究手工力道,才能做出口感最好的狮子头。肉馅做的,那是伪狮子头。乡下阿姨在肉团里加了最朴素的马蹄丁,而汤则用大量春笋熬制。

说起来原料都不稀奇,也不贵。但要做出一道好菜,一定要有很多对食物的爱在里头。

居长龙的狮子头

扬州人对房价的态度耐人寻味,当重庆人、昆明人、长沙人为房价滞涨而急不可耐时,扬州人却不以为然,“上海人和南京人来买房,把房子买贵了。”中产家庭,至少也有两套房,但他们并不看重房价上涨带来家庭资产的膨胀,而是意识到房价涨会影响市民的生活和城市的发展,这是一种很超然的理念。扬州人重视的是生活而不是发财。

扬州的市民,很喜欢造园子。小院、天井、阳台,不管面积多小,都拾掇得熠熠生辉,日本京都似乎有一些扬州的影子,不知是不是随佛教传播而去。“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的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

朱先生的英伦花园

当地朋友朱先生,和朋友6家人在近郊租了10多亩地,慢慢建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英伦花园。园子经济投入不大,也不对外经营,有时会邀请朋友赏花饮茶,投入的心思和劳动更多是为了愉悦自己。其中一对夫妻干脆辞去了民企高管职务,专门帮人造园,年过不惑,终于将爱好做成了事业。

扬州人的占有欲不强。参观扬州工艺美术集团时,朱先生说“我最喜欢这幅《太白醉酒》,经常来看。”那是一幅精美的扬绣,大写意风格,画中的太白恣意潇洒。私自猜测,他其实有能力买下来挂在客厅或床头,但世间好东西那么多,什么都想占有岂不是太累了!

雕版印刷

金属器制作

想想有些所谓藏家,为了达到占有目的,恨不能在地上打滚,脸上只写着两个字:贪婪!真是想不开,其实再大的藏家也不过是保管员。有些评价张伯驹先生的文章立场也完全有问题,想的还是值多少钱,张先生的人格,岂能用藏品和金钱来衡量!牛人安思远一生费劲心力的收藏,不也在其辞世后被拍卖而零落四方!

扬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元代霁蓝釉白龙纹梅瓶,曾在民间一户人家传了6代,保存了600年。目前同类梅瓶传世仅有三件,另两件一件在法国集美博物馆,一件在颐和园,均器形小且有瑕疵。所以扬州这一件是无价之宝。

很多人为原主人叹息,觉得他18元将祖传梅瓶卖给文物商店亏大了。但想一想梅瓶正如主人视如珍宝的女儿,没在地震中损毁,而寻到了最好的归宿。这一切岂不是最好的安排!

元代霁蓝釉白龙纹梅瓶

坚守魔都帝都的新移民各有各理想,但为二代争取教育资源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两次往返扬州,对扎堆北京上海养儿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第一次从扬州回京,对铺的老人家带着上幼儿园的小外孙,说到北京看女儿女婿,女儿是扬州姑娘,女婿是四川小伙,大学毕业在北京打拼。老人坚定地说外孙上学也在扬州,一是女儿买不起北京的学区房,孩子下楼都没有玩耍的地方;二是扬州环境这么好,教育质量也不差,孩子在公园里跑着跑着就长大了。

上篇小文意外找到了在扬州的同学。夫妻俩是我大学同级不同系同学,毕业后回扬州就业,结婚生子。当留京的同学们还在为孩子小升初初升高焦头烂额之际,人家的孩子今年已从剑桥大学硕士毕业,顺利进入职场。

在扬州,遇到了扬剧皇后葛瑞莲,她和先生李政成都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葛姐姐大气温暖,既有艺术家的成熟和丰沛,又有少女的真挚和热情,李先生也十分温文儒雅,完全不像某些明星虚张声势。

他们的小儿子已经上了中央戏曲学院。一般理解应是父母打小用心培养,但葛姐姐说夫妻俩工作很忙,也没有正点儿,所以有粉丝自告奋勇接送孩子上下学,粉丝的车里总是会播放戏曲(扬剧、昆曲、京剧)曲目,所以儿子是被粉丝教大的。

李政成、葛瑞莲《扬州小巷》

这事儿说明在扬州,艺二代活得并不苦,父母不会对孩子过度期待、过度投入和苛求,而是顺其自然。也说明了扬州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温情。换在大城市,有粉丝或其他不相干的人说帮接送孩子,估计没人敢冒这个险。

再说说医疗。北京医疗资源最丰富,比如宣武的神外、天坛的神内、阜外的心血管、协和的疑难杂症,但抵不住全国的病号蜂拥而至,医院不堪重负,周边的居民反而不太能享用了这高级资源。

有个医生朋友曾调侃“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了也没用”。人生的重点是健康地活,而不是挣扎求生。2015年以来,扬州常年体育锻炼人口比例达到38.2%,慢性病患病率比全国平均水平低了6.4个百分点,人均期望寿命达到了79.2岁。如果好好活过,爱过,死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我的老领导是扬州人,弟兄二人早年都离开扬州在外成家立业,家里老母亲心态好,生活非常有规律,因爱扬州而一直不愿离开故土。近几年在扬州养老院得到很好的照料,前些日子儿孙三辈齐聚扬州看望老人家,老人家非常高兴,其后某日端坐中安详过世,享年94岁。

扬州长春路

扬州历史上有三次大的繁荣,因铜盐,因交通,因政策,经济带动文化艺术的繁荣为扬州留下了隐形富矿。现世扬州,有底蕴,有空间,缺的是发展的引擎和动力。成片老城区,虽然美好,但保护性的发展,为老城找到起搏器,远比拆除重建挑战大得多。

扬州工,历来依附于经济文化、起居往来,行业本身,缺乏与时俱进的审美,精湛的手工囿于传承,踽踽独行。科技创新,在缺乏大量高校和科研机构基石情况下,能否以丰富的城市生活和配套,引领大消费创业创新的集聚?

换个角度看,上述三个方面发展空间都很大。是富矿,就值得去挖!

扬州是一个外来人口容易融入的城市,政府是最大的服务商,而市民的心态也开放包容,不像有些城市,顶着的标签就是“不让外边人赚钱”。

实际上,扬州历史上的三次繁荣,都有外来人口的内在推动,特别是清代,很多盐商、钱庄主人都是徽州人,八大、石涛,棋圣范西屏、施定庵,以及八怪中除高翔和李鱓外也都不是扬州人。

正是扬州从容恣意的生活方式吸引了各行业的精英,他们把扬州当成了理想乡,扎根这片土地,激发了生命的创造力,开出了最绚丽的花。

假装生活不如真的生活,生活在别处,不如生活在扬州。

本文作者红英,就职于中国建投集团总部。本文图片提供者张卓君。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JIC投资观察立场。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