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夫,停,停!住手,戴夫!你能不能停下来,戴夫?"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著名场景出现在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2001:ASpaceOdyssey)的片尾。超级电脑HAL(哈尔)恳求无情的宇航员戴夫·鲍曼手下留情,放它一条生路。由于机械故障,鲍曼几乎被送入茫茫外太空,陷入绝境。于是他冷静而残酷地切断了控制HAL人工大脑的存储电路。"戴夫,我的思想快没了,"HAL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我也能感觉到。过去几年,我老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修理我的脑袋,重绘我大脑的电路图,重写我的脑内存。据我判断,我的思想虽然没有跑掉但正在发生改变,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思考了。读书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以前读一本书或一篇长文章,根本不费什么劲儿,我能专注于作者的叙述或议论,可以连续几个小时阅读长篇散文,可如今我却很少能够这样了。现在我往往读过两三页,注意力就不能集中了,变得烦躁不安,思绪莫名中断,然后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事情。以往自然而然的阅读活动,如今却成了奢谈。
对于现代人来说,网络就像聚宝盆,过去要在图书馆的书堆或期刊室里花上好几天做的研究,现在几分钟就能搞定。在网页上搜索几次,快速点击链接,想要的那些事实和简洁精练的引语就都有了。即便不工作,我们也是在网络的信息密林里遨游,阅读、撰写电子邮件,浏览头条新闻和博客,看视频、听广播,或者一个链接接着另一个链接地瞎点,瞎转悠。但我们似乎并没有发现,网络正在一点点地剥夺我们的记忆力和思考能力……
《科学》(Science)杂志最近发表的一篇关于互联网对记忆影响的文章很有意思,同时也让人隐隐不安。这篇论文表明,我们的大脑正在快速适应互联网工具的改造,不论这种改造是好是坏。
该研究的课题为"谷歌对记忆的影响:指尖信息的认知影响",是由三位心理学家共同完成的,他们分别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贝齐·斯帕罗,来自威斯康星大学的詹妮·刘,以及来自哈佛大学的丹尼尔·魏格纳。他们进行了一系列试验,希望能够弄清楚当我们意识到自己能够用谷歌快速找到自己所需的信息时,会不会对大脑形成记忆的方式产生影响。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肯定的:"当人们知道自己以后还可以查阅这些信息时,他们就不太会选择记住信息本身,相反,他们会努力记住到哪儿去找这些信息。"研究者认为,"这些发现表明人类记忆正在适应计算机及通信技术的发展"。
在第一项试验中,被试对象首先回答了一些琐碎的小问题,然后专家给他们许多不同颜色的公司商标,其中一些商标来自搜索引擎(比如谷歌),还有一些来自其他我们所熟知的公司(如耐克),被试对象需要在一定时间内记住这些商标的颜色。这项试验名为斯特鲁普效应,即被试对象说出颜色时耽搁得越长,说明被试对象对文字本身的兴趣越大,认知注意也更集中在文字方面。如研究者所解释的:"当文字本身更吸引人并且更容易在认知上被人们接受时,那些正在思考某些话题的人在说出颜色所代表的词时反应会变慢,这是因为文字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并干扰了其反应过程。"试验结果显示,当人们被问及自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时,与那些非搜索相关的品牌商标相比,他们会花更长的时间去识别那些与搜索相关的品牌商标颜色。因此,心理学家总结道:"当我们面临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求助电脑来解决当下的问题。"我们正在对自己的大脑进行训练,一旦要回答什么问题或者说出一些具体知识,首先会条件反射般地想到计算机。
在第二项试验中,被试对象首先要阅读40条事实陈述句(如鸵鸟的眼睛比大脑大等),然后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相关信息进行查阅。一半的被试对象被告知电脑会自动记录他们输入的信息,另一半则被告知这些信息不会被保存。随后这些被试对象被要求尽可能多地写下他们脑子中还记得的内容。结果显示那些认为电脑不会保存信息的人记得的内容远比那些认为电脑会保存信息的人记得的多。"那些知道电脑保存了信息并且认为自己随后可以查看的人基本没有努力去记住这些信息,因为他们觉得既然可以随时上网查看,就没有必要再记到脑海中。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上网查看。"
在最后一项试验中,被试对象再一次阅读了一些事实陈述句并将其输入电脑。他们被告知这些材料将放在某一个特别的文件夹中,比如以"事实"或"数据"来命名。他们有10分钟的时间写下自己记得的所有内容,然后回答哪个文件夹存放着这些资料。结果显示,人们更容易记住文件夹的名字而非内容本身,研究表明,"当信息处于随时可以获取的状态时,我们更倾向于记住去哪里找到这些信息而非记住信息的具体内容"。
人类总是会通过外部信息存储来弥补自身生理记忆的局限性,用心理学专业术语来说就是"交互"。这些信息既可能存储于我们认识的某个人的大脑里(比方说你的朋友约翰是个体育迷,那么在遇到这方面的问题时你就可以通过向他请教来补充自身的记忆库),也可能储存于图书或地图等其他信息载体中,但从没有一种外部记忆存储像网络一样内容丰富,易于连接并且能够快速搜寻到目标信息。如果我们构成记忆的方式真如这篇论文所说的那样,受到外部信息存储的影响,那么人类可能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记忆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我们储存在大脑中的信息将变得越来越少。
如果储存在电脑中的信息跟我们记在大脑中的信息一模一样,那么内部信息的丧失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事实上,外部存储和生理记忆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当我们补充并巩固个人记忆时,大脑中的这些记忆同时也在与其他记忆之间形成一种联系,这种联系因人而异,但对强化记忆或记忆概念性知识来说不可或缺。而且这种联系是有机的而非机械的。随着时间发展,我们经历了更多事情,学到了更多东西,这种记忆之间的关联也处于动态发展之中。正如爱默生所理解的那样,个人记忆的本质并非我们记在大脑中的具体事件或经历,而是那种将所有事件和经历紧紧连系在一起的凝聚力。
研究者们对研究结果持乐观态度。"我们与计算机之间开始形成一种共生关系,"他们认为,"我们正在形成一套相互联系的新生态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人们不是尽量记住更多的信息,而是懂得去哪里找寻信息存储。"目前我们尚不清楚这种新生态系统的危害,但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变得越来越依赖这种方式。我们必须时刻保持在线状态才能够进行谷歌搜索。当记忆从个人的大脑转向计算机的网络数据库时,这会对独特的"凝聚力"造成什么影响呢?
剧作家理查德·福尔曼总结道:"当我们内在的浓厚文化传承库藏被抽干后,我们就有成为薄饼人的风险,我们仅需轻点鼠标,就能跟具有海量信息的网络相连,而此时我们的意识将像薄饼一样变得宽广而薄弱。"
现在想想,《2001漫游太空》里的那个场景让人备受困扰。HAL对其大脑被分解时所做出的情感反应十分怪诞,但又令人印象异常深刻。当一个接一个的电路断电,变得暗淡时,它表现得很绝望。像孩童般一样向宇航员戴夫恳求道:"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我害怕!"它最终回到只能称之为纯真的状态。HAL的情感宣泄跟电影中人物形象的冷漠残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的思想和行为看起来十分机械化,好像在按照一个算法的步骤行事。2001年那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变得机械化,以至人性都成了机器。斯坦利·库布里克黑色预言的实质在于:我们依赖电脑来传达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实际上,我们自己的智能已经蜕变成了人工智能。
(片段摘自尼古拉斯·卡尔的新书《数字乌托邦:一部数字时代的尖锐反思史》)
尼古拉斯·卡尔是美国知名作家、思想家、科技、商业及创新战略方面的专家,毕业于哈佛大学,曾担任《哈佛商业评论》执行主编,经常在《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卫报》《连线》等报刊发表文章。尼古拉斯·卡尔堪称互联网、新科技时代最清醒的思想家,他的每一篇文章、每一本书几乎都会引起广泛关注。
《数字乌托邦:一部数字时代的尖锐反思史》是卡尔继《浅薄》(《纽约时报》畅销书,获普利策奖提名),《玻璃笼子》(亚马逊网站畅销书,《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盛赞)之后的最新力作!在这本书中,卡尔扯下了科技的伪善面具,揭示了它是如何让我们渐渐失去生存智慧,如何让我们的创新能力变得日式渐微,以及比人工智能让我们失业更可怕的事情。同时,他还向我们指明了一条重拾主动权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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