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已32年,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没在一起吃过饭、喝过茶,但他一直都在,忙时速来,闲时问候。4月初,我寄去妈妈百岁华诞寿碗,他没回复,我去电话,没人接,于是气势汹汹发信责问。19日,回复才来:“衷心感谢,恭祝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健康平安幸福快乐!晚辈陈时骏拜上。”我暗笑,晚辈?还“拜上”?几十年的朋友,拜托,不用如此正式吧!谁知他危在旦夕,却对所有朋友保密,包括我。他在拜别人世,愚笨如我怎会猜到!
初见他是在1986年,他带新陆中学老师参观陶馆,对他听讲时的泪光闪闪印象深刻。过了两年,他又带陆行中学教师来。那天会风特别好,老师们凝神静听、做笔记,时而笑声连连,时而小声议论,不断有人拭泪……这种互动,使报告人大受鼓舞,我讲得忘了时间,他意犹未尽,请我去学校开系列讲座。我实在没空,不敢答应。新年收到他的贺卡,那字一笔一划,端正工整,刀刻似的,还盖公章签了名。那时给我寄贺卡的人很多,校长却绝无仅有,感动这份唯一,我破例了,一去再去,最后成了校友讲师团成员,当了陆行中学的名誉校友。
不记得去过“陆行”多少次,讲过多少课。只记得他老“为难”我,要我为师生讲爱国、讲读书、讲做人、讲雷锋、讲八荣八耻……我讲陶行知驾轻就熟,讲这些要另起炉灶,他却不管,一次次给我出难题。他总有理由,说得最多的是,“没有做,莫说做不通”,是陶先生的话,真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哪有招架之力,只好苦着脸写讲稿,咬着牙去讲不熟悉的东西。后来我讲课的主题越来越多,形成了好几个系列,听众也从教育界扩大到别的领域,有他的“逼迫”之功。他一直叫我叶先生,实际上,我才应该称他“先生”。
六十周年校庆,他要我题词。我跳起来,一手破字,开玩笑!他劝我,试一试嘛。他三天两头来电话,我拗不过他,只好每晚在家练字,练了一个多月,还是不敢题,最后临摹字帖才用隶书写成“建手脑联盟,铸人格长城”。校史室展出了这幅字,平生第一次题词挺像样子,心里美滋滋的,想谢谢他给我机会,终究没说。校庆日,来了很多领导,但他一直陪着的只有两位,会场贵宾席就坐了这二人,他的目光充满敬意。这是哪方神圣?我很好奇。主持人请两位上台,同时请上台的还有两尊雕像,是校创始人“姚德明”和解放后首任校长“李之朴”。当他把雕像恭敬地捧给这两位后人时,他深深鞠躬说:“谢谢!”这是他策划的向前辈后人赠雕像,树高千丈不忘根本的感恩之举,令家属及全场动容。他在“陆行”当校长15年,这样的温馨事时有所闻。
最后一次见他,是来看我编剧的《赤子之心》演出,他说了好多温暖的话,还要和我一起写校园戏,让“陆行”学生演。又说,校史室重修了,要我回去看;还有校园里他设计的那座雕塑,“书”的上面是什么,可猜出?听我回答是“兀”,竟开心得手舞足蹈。他三句不离“陆行”,退了十几年,心里还是放不下学校。他是理工男,却老浮想联翩,他专攻数学,却爱风花雪月。这样一个生气勃勃、心有大爱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我有越剧六代人演出的纪念扑克,“环球港”奠基的银币,他曾垂涎三尺要充实他的收藏,怎么不要了呢?
陈时骏,你是好教师,好校长,好朋友,但在我心里叫得最多的是陈兄!不过今天不叫了,你惹我生气了。我要开除你的“友”籍,你怎能说走就走?你不够朋友!你不讲道理!你太不像话!你,你!喂!你给我站住!告诉我,今年请你看戏,请柬寄哪里……咳!(叶良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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