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张1954年3月19日购煤发票，油印章为玉兴成煤铺，上面写着：二条（宣武区棉花下二条）10（号）和元煤100（斤）10.400元。

这样一张不起眼的旧发票被母亲整整保存了三十一年，后又被我收藏，至今已有64年了。这张票据上除印有本发票系北京市人民政府税务局监制不准仿印外，还特意在发票上方印上一行醒目的字：买货须取得发票，卖货须开给发票，这是爱国主义具体表现。这又是为什么呢？后来父亲帮我解开了这个谜。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住在宣武区棉花下二条一个小四合院里，正上小学。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了。但是当时有一些黑心的资产阶级不法分子，扣发志愿军医药器材，把过期的药棉、失效的盘尼西林（青霉素）卖给志愿军，引起了全国人民愤怒，以至后来（1951年底）开展了一场“三反五反”运动，对违法的工商户分别做出处理。

联想起当年我们学校女生跳皮筋的童谣里都带有政治色彩，“猴皮筋我会跳，三反五反我知道：反贪污，反浪费，官僚主义我反对，反行贿、反偷税……”所以当时在发票上注有买货须取得发票，卖货须开给发票，这是爱国主义具体表现，这种字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母亲是个家庭妇女，没有什么文化，但老人家非常细心。像发票这类并不值钱的物品她都注意收藏。她认为这些东西，平时倒没用。但万一赶上煤铺摇煤球时，黄土加多了，质量不好，找煤铺说理时总得留个凭证。父亲讲，母亲长久珍藏这张旧发票还有它一个特殊意义。1954年我家房屋由于年久失修，半夜突然出现倒塌，素来睡觉轻的母亲，听到房顶哗哗掉土有异声，分别挨个叫醒我们，她是最后一个抱着姐姐逃生的。虽然幸免于难，但背上却留下砖头砸的永久疤痕。那张旧发票就记载了我家从棉花下二条搬到复兴门外北蜂窝铁路宿舍，喜迁新居前的最后一次买煤。

时光荏苒，转瞬过去了一个甲子。每当我静静地在宽敞明亮的房屋里看那张旧发票时，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善良的母亲。老人家1985年去世时，连彩电、冰箱都没能用上，想起来就让我一阵阵心酸……孙家汇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