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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芳清晰的记得,那天是2017年1月19日,她坐在去往武汉的高铁上,接到了爱人忻东旺生前所在清华美院的电话,得知学校将为东旺举办展览的消息。“当时的画面和心情至今还在我眼前:列车穿过冬天的田野,往事呼啸而来……我为东旺喜极而泣!”
一年半过去了,展览开幕在即,笔者联系到张宏芳时,她正忙着协助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完善展品,一张借展来的作品没有合适的画框,她回家里找到,再赶回展厅,她还没有来得及细细观看从各地借回来的熟悉的艺术品。如今,孩子们也都在清华,女儿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读大四,儿子在清华美院读大二。家人和艺术,是忻东旺在这个世界的牵挂。
2014年1月11日,忻东旺匆忙的走完了他的艺术人生,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年,他获得了第八届AAC艺术中国年度特别贡献大奖,夫人替他站在领奖台上总结他的人生:“在东旺50年的生命里,艺术就是他的宗教。”而这一奖项的获得,成为了忻东旺艺术简历中的最后一行字。
忻东旺的艺术成就,重要但不复杂。在刘巨德先生的工作室里,挂着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忻东旺的近百幅代表作品的小图,是忻东旺三十年艺术创作的代表作和艺术历程。刘巨德说忻东旺的艺术是他为中国美术界留下的一个时代的肖像,深深地镌刻着时代的表情、国人的精神、东旺的乡愁。
2018年6月24日,“一个天才的心相——忻东旺艺术作品展”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开幕,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的一层展厅,自开馆以来展出过达芬奇、莫奈、苏拉热和吕佩尔茨,而这是第一次,将博物馆最重要的展厅留给了忻东旺,第一个中国艺术家在此的个展。展厅里一张张鲜活的油画像刚刚完成,还有他拿着画笔抬头侧望的照片,根本不像一场回顾展。每每提及关于忻东旺的展览和活动,就像他从未离开。
画画是最能带来自信的事情
50岁之际回顾自己的人生时,忻东旺感谢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农村,还有他记忆里的白胡子爷爷。小学时他最兴奋的是看村里土房的墙上“批林批孔”的宣传漫画,那是村里一位祥和的白胡子老艺人画的,老人还在自家墙上挂着一张瘦马图,这些都是忻东旺绘画萌芽的滋养。忻东旺还从他那里听到了人生中第一句有关画画的经文:“画人难画手,画马难画走”,他或许是忻东旺画画最早的启蒙人。后来,忻东旺给老人家画了他的第一幅水彩人像《老辈匠人》。
▲忻东旺的家乡河北康保忻家坊村
▲忻东旺给儿时老人画的第一幅水彩人像《老辈匠人》
村子里还有一位冯姓老人,会看天气和风水,他是最早赏识忻东旺的人。在忻东旺13岁时,到公社供销社买了一盒干块水彩,让这个孩子在他家的炕围子上画出了令人欣喜的图画。后来,画炕围子成为忻东旺辍学之后第一份以画谋生的工作。
关于成长的故事,很多都出自于忻东旺50岁时的回忆,发生在孩童时学画的很多细节,他都记忆犹深。他还曾经将这样的一则故事列入自己的大事记中:
“小学期间因和同桌闹矛盾,一天上午在跳高沙池边坐着,被同桌的父亲一顿毒打,不知扇了多少个大耳光,我的脸肿得像个大馒头,魂也被吓飞了,很多天在炕上睡着,妈妈在我的上衣背上缝了红布条,裹着笤帚疙瘩到村里井口边给我‘叫魂’,‘三小跟妈回家……’,至今不绝于耳。”忻东旺并不避讳自己小时候的自卑,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而受欺负,或许幼小的心灵会觉得,画画是最能带给自己自信的事情。
现在看来,农村里田园的浪漫和贫寒的励志生活都成为后来忻东旺画笔下的最早基因。出生于60年代的人,都多多少少充满着理想主义的向往,而孩童时的图画萌芽,成为忻东旺陶醉于现实之外的理想疆域。
▲1987年在晋中师专
显然,在内蒙古化德县文化馆学画的一段经历带给了忻东旺更大自信,他遇到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教他以素描画石膏的老师:“在学画的短短几个月里,王老师教给了我一直在教学中受用的画理,即‘画明暗层次要排队,先从最暗的画起’。还有他有一天拿出两幅画的印刷品,一幅是在那个年代看惯了的红光亮人物形象,一幅大概是刚刚文革结束后,我也记不得是哪位画家的作品,是人物面色苍白的油画。老师问我:‘你看这两幅画哪幅好?’我指着红光亮说:‘这幅好。’老师说:‘不对,是这幅好,因为真实。’”
当然,这段经历在早年并没有证明忻东旺选择以画为生是否是正确的,因为并没有给他带来在当时看来的“好工作”,他开始以这样的手艺以画谋生,干过各种零工,画炕围子的画匠、油漆工、设计员,但也从来没有丢下过画笔。
▲忻东旺年轻时给老乡家里画的炕围子
直到1986年考入山西晋中师专,才开始步入艺术的正途。1993年也终于得到了进入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的机会,结业后的忻东旺,开始出现人生与艺术的大转折,也印证了早年学画经历的选择。
每每提及自己的成长经历,忻东旺都在不断感恩在艺术历程中遇到的太多贵人,他时常庆幸自己画画,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能耐。同时又时常感念画画,是画画引领自己走上了人生最美好的旅程。
第一件被艺术界记住的作品叫《诚城》。
▲忻东旺 《诚城》150x160cm 1995年
“有一天,我在大同车站的广场上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似乎是我家乡的农民,大包小包地相簇在一起,我先是一怔,接着心咚咚地急跳起来,这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集体出走?我在心里自问。在我纳闷的同时,已被这些生动又亲切的人物形象所吸引。于是我及时的拿起了照相机。当交卷冲洗出来,迎着亮光一看,那一团团,一群群饱满的人群和饱满的形象顿时令我心若脱兔。很快一幅连我自己都感到新奇的作品诞生了,这就是我的成名作《诚城》。”
历经多年的苦难,也经历了对绘画的疑惑,忻东旺的创作终于从此找到了方向,而这幅油画的创作,也可以说是忻东旺整个人生的转折点。
▲忻东旺与张宏芳结婚照
无疑,1995年对于忻东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结婚,女儿出生。同年,《诚城》参展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并获银奖。这对于一个无家学可承,二无文化背景可靠,硬是从一个农村娃、一个浪迹乡间、靠画‘炕围子’维持生计的民间画匠来说,是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谈及忻东旺的艺术,这件《诚城》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评论家贾方舟认为,“诚城”这个题目就是“诚心诚意做一个城里人”的意思。当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城市时,他意识到,“社会变革的因素已悄然渗入每一位农民的精神意识中,虽然贫瘠的土地难以改变他们的命运,但时代变革的步伐却已震颤了涌动的大地”,所以他才一再选择这一主题。忻东旺在这件作品之前虽然已经有了多次参展经历,但他是从这件作品开始进入对当代问题的思考,这也是为什么从此开始忻东旺进入了学术界的视野。刘巨德也是因这件作品认识忻东旺,两位艺术家更在后来成为莫逆之交。
▲刘巨德与忻东旺
关于农民工的刻画,刘巨德说,忻东旺经常把农民工或拾荒者、流浪人请到工作室,问寒问暖画他们。“他说画他们‘过瘾’。他喜爱欣赏、阅读农民工脸上的艰辛和受伤后留下的疤痕,包括汗臭发出的那悠悠温馨,他发自心底的爱。因此,他画的农民工从里到外都真真切切,活灵活现,刻骨铭心。”
▲《明天 多云转晴》 150X160CM 1996
从此,农民工主题成为了学界认知忻东旺艺术众多标签中最为深刻的一个,也由此触发了忻东旺关于社会文化时代层面的思考。两年之后,他的作品《明天·多云转晴》参加了“首届中国油画学会展”并被挂在了显眼的美术馆中厅重要位置。这使忻东旺对自己彻底建立起信心,碰见靳尚谊、詹建俊等前辈也敢迎上去握手了。
仅仅画农民工吗?忻东旺并不喜欢味如嚼蜡的重复,而这时,人物写生是忻东旺艺术创作的又一个台阶。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想起了要加强色彩写生训练之事。那年正好有一位宏芳家农村亲戚小伙子来她妈家走亲。他的形象很吸引我,于是便把那小伙子请到我家里画。整个过程都很激动,取名为《客》。自此,我产生了柳暗花明之感。”
▲《客》140X120CM 1996
▲《远亲》160x150CM 1999
▲《穿税官服的农民》 忻东旺 2006
个子矮小,腰短,腿短,胳膊短,手脚大,脸盘歪,这是刘巨德给忻东旺人物绘画写生的总结。刘巨德说,他曾经亲眼看到忻东旺把一位瘦高的站立女青年裸体,压缩画成体态丰腴的裸女,致使女青年的特征全部被他强化、活力化。这就是忻东旺画画的习惯。
而他的夫人张宏芳也讲说:“我怀疑是画布小的原因,给他一块大画布试试。结果仍然是一样。”他是一个用情感画画的人,即使是一颗白菜、一个桃子,它们在忻东旺的眼睛里都是有着人一般的生命感。
忻东旺说,自己的油画并不是循规蹈矩的按照学院传统进行,从造型到色彩都摸索出适合自己艺术追求的方式。
▲《白菜》60X50CM 2012
▲《金婚》 160x80cm 2008
飞翔刚刚开始,生命不幸告别
2004年,忻东旺成为清华大学引进人才进入清华美院,只不过当时谁也不曾预想,这竟是他艺术和人生的最后十年。
刘巨德回忆:在面试中,忻东旺没讲油画,却大讲汉唐陶俑、庙堂泥塑及法国现代雕塑之造型,从中论述人物表情形态的奇特和奥妙。尤其汉唐陶俑的神韵,人物浑然一体的气象,夸张变形的入情入理,形态的生机勃勃,为他洞察表现现代农民工形象,开启了意象的审美和造型路径。
▲《淡定》 60X50CM 2011
▲《古玩》 240X160CM 2012 丙烯
进入清华美院,忻东旺开启了他艺术创作的春天,尤其是最后两年,更是对油画创作进行大胆变法。“东旺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更多思考的是油画如何具有更多的中国品格。”贾方舟谈到,忻东旺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表达的问题上来,从古代寺庙塑像的造型中体会意象的造型手法,并转化成写实油画的独特语言,以“笔意”取代“笔触”,创造出具有本土特征的中国风格。
▲《队伍》(局部) 570×360cm 2012年
2012年,忻东旺在自己的工作室上写生了一幅名为《队伍》的壁画,这是他第一次用丙烯在墙上画,由此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油画中国语言和方式,这让人不由得想到忻东旺十七岁时,曾经以画墙上的绘画开启自己的艺术命运和满腔的艺术理想。
陪着忻东旺走到最后,张宏芳说,即使生命走到最后,东旺也并没有绝望过,他从不传达绝望。
▲忻东旺与儿女
▲《生命的托举》
记得住院期间朋友送来一束郁金香,忻东旺看着,说,叶子有力地簇拥着脆弱的花,就像亲人在护持他的生命。于是,他催促妻子回家取来纸笔画下了这束花。这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幅画,《生命的托举》
“他带着崇高感热爱人间的一切,带着崇高感爱着身边的人和生活本身。”
生命不幸告别,令世人深深叹息。
以忻东旺在自述中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结尾:“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人文关怀的精神,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民族的气质,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当代文化的深度,我希望我的绘画具有人类审美的教养。”
后记:此次展览的重要策划参与者、著名青年画家莫芷告诉雅昌艺术网,展览以“四季”作为忻东旺先生艺术创作的梳理总结,既源于他的出身背景与他个人的乡土情怀,同时亦是借此结构追寻他人生轨迹的一种方式,去体验一个艺术家如何经历生活、触发感受与艺术转化的过程,重溯他与大地时令同步的成长过程。
注:本文标注部分来源于忻东旺先生自述、《刘巨德:一个天才的心相》、《贾方舟:忻东旺油画艺术述评》,以及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官方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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