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高俊毅，35岁，山西阳曲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阳曲农商银行）特殊资产经营中心副经理。从一线柜员到营业经理，从信用社主任到冲在老账、呆账、坏账清收一线的先锋，仅从2017年11月至今，他带领团队收回不良贷款总额约达1500万元。

奋斗者说：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坚持。清收过程中遇到走投无路的情况，只要咬牙坚持，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让我们绝处逢生。”

——高俊毅

银行职员，在多数人印象里，可能是这样的——要么衣着整洁，面带微笑，端坐在柜台前为客户办理各种业务；要么周旋于各种虔诚的贷款者中间，权衡着贷款资金的流向——总之，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待遇优渥，人人艳羡，是份难得的美差。

然而在我们所知范围之外，还有一群特殊的银行职员。他们不坐柜台，整天奔波在外；他们的工作不是为普通的存贷款客户服务，而是与长年欠贷未还的不良贷户周旋——他们是不良贷款清收队员，和这些贷户见面的任何场景，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战场”。

高俊毅就是这样一名清收队员。

为追回陈年老账，他落下终身疾病

北方的11月已是寒风凛冽，高俊毅一行着装齐整地行走在阳曲某村的小路上。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队员们拿出大红条幅悬挂起来，手里还举着“欠债还钱”的牌子。

一场不良贷款攻坚战，即将开火。

商业银行不良贷款是中国宏观经济系统中的一个重大潜在风险因素，普遍存在于各大银行的老账、呆账、坏账，无疑是正常市场金融秩序的沉重包袱。在阳曲农商银行，这个数字高达3.1亿多元，其中，年代特殊久远的个人账目达8000多万元。

针对这些不良贷款，2017年10月开始，阳曲农商银行刮起一场“清收风暴”，向这些难以收回的贷款，发起清收攻坚。于是清收队员们便登上清收战场，与形形色色的欠贷者们斗智斗勇。

“有些老贷户当年向国家贷款投资生意，自己获利了，却不愿归还贷款，而是把资产转移到儿女家人名下，只说自己没钱还贷。”高俊毅说。

高俊毅此行要找的贾先生，就是这样一位贷户。他早年间贷款2万余元做生意，如今却态度强硬拒不还贷。

当清收队员们找到这位贷户时，他死死堵住大门不让队员进去，队员们只好在他家门外挂起“欠债还钱”的牌子和条幅。一番谈判拉锯战之后，贾某借如厕之机，居然翻上墙，顺着屋沿企图逃遁。高俊毅第一个追了上去，却不料踏空了屋顶的石棉瓦，重重摔在了地上。

“每一次去清收会遇到什么样情况，我自己都不知道。冷言冷语甚至恶语相是常事，坐冷板凳更是家常便饭。但我们作为清收队员，追讨的是他们欠国家的钱。用真情打动不了对方，就只能和他打心理战，见招拆招。像蹲点、谈判、挂条幅、举牌子……在法律界限内，能想到的招数我们都会试一试。”

忍着胸口钻心的疼痛，高俊毅没有撤离，坚持与贾先生的妻子谈判到深夜，终于将贷款本金全部收回。

高俊毅和同事圆满完成了这次任务中，他却因胸椎骨折，落下了时常胸痛的毛病。

妻子含泪问他，你这么拼命，值吗？

他答，别担心，我清楚我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良贷款如果大面积存在，对社会诚信体系的构建是极其不利的。我们的清收工作，就是在为这个体系‘治病’，让它逐步走上正常的轨道。”

卧床休息仅一个多月，高俊毅就带着未痊愈的伤回到清收一线，攻坚下一笔陈年老账。

让高俊毅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激烈对决，竟险些累及妻儿。贷户乔先生十几年前曾向阳曲农商银行贷款4万元未还。前往清收贷款的过程中，高俊毅和同事与对方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当晚还接到电话威胁，扬言要到他家里闹事——这是高俊毅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这份工作对家庭的强烈冲击。

“我最愧对的是老婆孩子，因为给贷户做工作得等他们有空的时候，所以晚上、周末的时间，大部分都要去找贷户，很少能陪他们；而且我的工作性质确实也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因为有个别贷户不愿意归还贷款，有时候反应比较过激，会威胁我和我的家人，有两次情况比较紧张，为了家人安全我只能把他们暂时安置到其他地方。”

然而，安置好妻儿，高俊毅还是向这位贷户的家人继续发出了劝说归还贷款的信息。

▲高俊毅发给贷户家人的短信，希望其能从侧面劝说、帮助该贷户还款。

“清收工作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得根据具体情况进行预判，再制定具体的清收策略；得摸对方的心理，给对方形成强大的心理攻势。这股劲儿坚持住了，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就离成功不远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7年12月末，这名贷户将其名下贷款全部还清。

“风暴”旋起至今的八个月里，高俊毅和队友每天至少要走访5家贷户。在事先做好周密策划和充分准备的前提下，他们最快一次结束“战斗”只用了20多分钟；但多数情况下，进展并不会如此顺利，最长的一次，他们连续作战了60多个小时。

八个月来，高俊毅涉险无数，不久前又被一位欠贷90多万元的老贷户用玻璃杯砸得头破血流；八个月来，他也收获无数，他的团队为阳曲农商银行收回不良贷款1500万余元，仅今年5月，针对年龄在70岁以上、欠款30年以上的不良贷户，就一次性清账6户。

▲高俊毅和队友与贷户一同等待玉米收购者前来交易。贷户用所得款项还清了自己所欠的贷款。

自掏腰包补齐欠款，为欠贷者申请福利

“其实我们碰到的贷户也不都是欠债不还，有的贷户让我们很感动。”说到这里，高俊毅的语气不由变得深沉起来。

今年6月，高俊毅和队友在处理一宗上世纪80年代的贷款老账时，历尽波折才找到借款人王先生。王先生说，当年自己与合伙人养车时共同借了这笔贷款，虽然借款时登记的是他的名字，但还款约定好是由二人分摊，自己的部分已全部还清，所欠的4500元，是合伙人应还的份额。

在王先生的带领下，高俊毅和队友来到其合伙人家中，却了解到，这位合伙人已去世十余年，只留下83岁的遗孀李金秀，靠着每月90元的养老金独自勉强度日。

环视这个家，昏暗的光线，孱弱的老人，屋内环堵萧然——眼前的情景让高俊毅和队友犯了难。但为了挽回国家财产，他们还是决定一试。几经挣扎，高俊毅硬着头皮开口说明了来意。

此时，高俊毅的内心是纠结的。4500元，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不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数目，但依目前的情况，这笔钱对李金秀而言，可说是笔巨款。

高俊毅看了看队友，大家都摇摇头，觉得这笔账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我没想到的是，李奶奶开口就说，一定把钱还上，但是手头没有那么多，就先凑了1000多元交给我。”

1000多元，对于每月只有90元收入的老人而言，不知要攒多久。一时间，高俊毅的内心被深深震撼。

“过了没几天，我们又去找李奶奶的时候，老人捧给我们一大堆零票子，里面还有一块、五毛的，我当时看着都不好意思接。”高俊毅回忆起那一幕，眼眶红了起来。

李金秀难为情地告诉他们，自己借遍了亲朋，但还是差5元钱实在凑不齐。高俊毅忙掏出自己的钱，帮老人填上了亏空。

“从老人家里出来我就想，要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担当，那就不存在什么不良贷款了。我回到单位就向上级申请，看能不能为老人争取到一些年节福利，我自己也决定要时常去看望她。因为我们遇到的多是拒不还贷甚至冷语谩骂，像这样的支持还是比较少的。李奶奶让我觉得很温暖，也是像这样的一些客户，让我们坚持下去的信心更强了。

▲高俊毅与李金秀老人的合影。

平均年龄超过50岁，团队合作披荆斩棘

在清收不良贷款的战场上，高俊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有家人的默默支持，有领导同事的大力扶持，更有钢铁般的团队力量作为强大后盾。他的麾下有一支“特殊”的清收队伍，全员十二人，除他之外，都是平均年龄54岁的老信贷员，其中最长者已57岁。这些曾经的支行主任、业务骨干，如今也逃不开岁月的侵袭，有了皱纹、华发，甚至被三高症、心脑血管疾病、滑膜炎等病痛找上了门，有两位已做过心脏支架手术。

乍一看，这似乎是老干处才应有的“配置”。但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却不容小觑。队伍有两支小分队，高俊毅作为负责人，带领着其中一支分队披荆斩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攻克着一道又一道难关。

高俊毅说，清收工作对体力和精力的要求都很高，他曾担心队员们能否扛得下来，是大家用行动打消了他的疑虑。

“每次出任务遇到情况，大家都是争着往前冲。从年龄上说，他们比我付出的更多、比我更辛苦。”

6月末，天亮的很早。不到5点半，高俊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团队成员开始在业务交流群里筹备当天的工作了；一整天的鏖战下来，大家都精疲力尽，收工回家已是夜里11点多，高俊毅的手机还在不停叮叮作响，这是大家在群里讨论当天清收工作哪里处理的不好、积累了那些经验，安排第二天的工作——为了有效清收不良贷款，不打无把握之仗，高俊毅和他的队员们几乎日日如此。他们结合贷户本人和他的家庭社会关系，制定针对性清收方案；按不良贷款金额大小、清收难易、时间长短等情况进行分类，主攻大户不松劲，攻坚克难不动摇。

“我自己30多岁还顶得住，但是以他们的身体状况，这样和我一起拼，真的不容易！”高俊毅动情地说，“一天24小时，除了回家睡觉，我们几乎都在一起。按年龄来说，我应该叫他们叔叔，但从情感上来说，我们就是一起经风历雨的兄弟。”

在清收的现场，这是一支作战队伍，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在生活中，这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用自己积极向上的状态影响着其他队友。在这个团队里，这些华发已生的老信贷员，似乎找回了青春，重新焕发出年轻的光彩。

这支清收队伍，目前在业界已拥有相当的震慑力，不给不良贷户留下一点可乘之机。高俊毅说，从一开始难以打开局面，到现在清收战役越打越顺手，正是团队的力量，给这项工作带来了巨大转机。

“我就信这两个字：坚持。坚持下去，我们就能越战越勇，剑锋所指，所向披靡！”高俊毅语气决绝，眼神坚定。说完这句话，他匆匆踏上了车子，和队友开赴与下一个贷户见面的地点。

采写：王晏如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