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阶层的生活方式,你永远不会理解
端午节回家看望父母。年事已高的父母高兴得紧,老两口大清早就起床,开始准备丰盛的午餐。照例要炖一只土鸡,蒸一碗颇具地方特色的“鸡脖子”(鸡蛋皮卷肉馅)。吃饭的时候,将鸡呀、“鸡脖子”呀不停地往我们的碗里夹,边夹边殷勤地劝:“多吃点,在城里难得吃到这些。”
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在父母的眼里,土鸡呀、鱼肉呀,就是最好的菜肴。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在他们眼前装着很听话的样子、顺从地将他们夹到碗里的菜吃下去的儿子,在城市酒楼用餐的时候,整只的鸡、整条的鱼,几乎筷子都没动,就毫不心疼地剩在那儿,让服务员端走倒进了潲水桶里。而当年作为单位领导的幕僚,陪同领导接待客人时的所谓丰盛,根本不是这些,而是情调、档次,是精制的海鲜、牛排,是每人一客的鱼翅、海参,是名贵的白酒、红酒。所谓“一瓶酒、一头猪;一顿饭,一头牛”是也。
可是这些,我能和父母说么?我说了,他们除了惊讶得几乎将眼珠子掉到地下,除了心疼得唉声叹气之外,能够理解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吗?
我是一个农家子弟,深知农民生活的艰辛。然而经过几十年城市生活的历练,当年缺衣少食、忍饥挨饿的农家生活已经渐行渐远。即使这样,面对城市酒楼里那种毫不可惜暴殄天物的行为,还是会心疼,偶尔想起当年的农村生活,也会在内心里责备自己忘了本。对此,我还能奢望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场合的父母的理解吗?
不同阶层的人的生活方式,作为缺少另一阶层经历的人们,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理解。
我当年的一个学生,来自农家,毕业后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书。他的一个同事,很热情地给他介绍一个城市里的营业员处对象。两人第一次见面,女孩很满意,买了一扎香蕉,和男孩一起逛公园。女孩一边在公园里欢欣跳跃,一边让男孩吃香蕉。男孩提着香蕉,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却不吃。直到下午五点多,女孩逛得有点饿了,才让男孩把香蕉递给她,她要吃。看到女孩将香蕉剥了皮往嘴里送,男孩才恍然大悟,香蕉是剥了皮吃的,也赶忙学着女孩的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是一个让人听了笑不出来的笑话。显示的是男孩女孩在不同生活环境里成长的不同的生活方式。香蕉做零食,在女孩的生活中,很平常,所以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不知道怎么吃香蕉的人,也就不会告诉男孩该怎么吃。男孩呢,则刚从一种低层次的生活方式,转入相对较高的生活方式,他对这种生活方式还非常陌生,可又害怕暴露自己的不懂,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好意思问。
现在,不会吃香蕉的农村孩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我想,在偏远的穷乡僻壤,也许还有的。但作为一介平民,不会吃鱼翅、燕窝,地处内陆的人不会吃海鲜,应该是非常多的。王跃文《梅次故事》中就有这么一个细节:一个刚刚成为地委书记私人秘书的小伙子,跟随书记到首都某国家机关汇报工作,在地区驻京办设宴招待国家机关客人。因为人少,秘书也忝陪末座。餐后那秘书对一起陪同的驻京办主任说,今天的酒宴,那一小碗米粉最好吃。主任哈哈笑着告诉他,那不是米粉,那是鱼翅,那么一小碗,360元。有一定地位的国家工作人员尚且不知,普通平民,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生活方式,我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无法理解。同样,作为城市里一名普通工薪阶层,我们也永远理解不了富人们的生活方式。
前些年一个著名公司的高管自曝,他一天的“零花钱”是2万多元,而且和同类人员比较起来,他这“零花钱”真心不算多。
后来又从媒人媒体曝光的信息中了解到,当年北京“天上人间”几个头牌小姐的“摘牌费”,是10000元左右。某商人一年的生活费开支上亿;一个生意人,因为怀念当年正宗的云南过桥米线,大清早从北京坐商务舱从北京飞到昆明,吃一碗米线,再坐商务舱飞回北京;某国企高管有专门的酒窖,几万元一支的“拉菲”红酒,每天要喝掉十来瓶;某“富二代”一年的车辆开支几千万;某富公子,车库里各种豪车应有尽有,最爱的豪车,一年也开不到十来回。
后来我又听说,一些名表、珠宝、古玩、字画,那些或显示身份或附庸风雅的东西,就仿佛大街上那些金碧辉煌的店铺就是他们家开的,只要他们喜欢,不问价格,想什么时候拿回家就拿回家,一切奢侈品,尽入了他们的毂中。
对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凭着我们一年几万元的工资,我们能理解吗?
当然,也别希望富豪们能够理解穷人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晋惠帝在听到臣下秉报灾民们已无裹腹之食时,那句“何不食肉糜”的回答已成千古名言。晋惠帝成了我们嘲笑的对象,可是,类似于“何不食肉糜”的现象,现在依然在不断发生。某地发生天灾,我们送衣送食送钱送帐篷,无可厚非,可我们还给灾民们送一台“豪华”的文艺晚会,一批富人坐在台上台下,找那么几个灾民作为点缀,就是赈灾。那些依然在贫困线下挣扎的乡村孩子,他们需要的依然是一张课桌,我们却送给他们平板;那些城市平民,他们需要的是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我们却在送给他们豪华的公寓和硕大气派的广场。
也许,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些一掷千金的富豪,那些个挥霍公帑的官员,很多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可是,他们一旦发达,就仿佛得了健忘症,将过去的生活忘记得一干二净。他们忘记了当年赤着脚,在田野里劳作的辛苦;他们忘记了,当青黄不接的时候,盛在他们碗里的野菜;他们也忘记了,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乡邻们对他的接济。他们一富裕起来,或者刚刚有了点权力,就忘记了依然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亲邻居。而他们的奢侈无度,一半是追求对过去贫困生活的补偿,另一半,则是为了在仍然处在贫困潦倒生活中的乡邻面前炫耀。
他们知道还有许多人过着贫困的生活,可是,他们不愿意再去理解,去体察,只沉醉于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觉得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
殊不知,当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旦倒塌时,他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也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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