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上海外滩美术馆的展览“体·统”几乎刷屏了所有人的朋友圈，这是一场从“个体”直至“终极”的旅程，在美术馆的四层展览空间中，艺术家林天苗运用艳丽的人造色彩、液体动势、细腻触感来调动观者的多重感官，从而建构一系列完整体验。而最后于顶层所呈现的手稿，既是艺术家表达与观念的记录，又是隐于作品背后，一次次对材料与技术克制的修正、陈述，以此极力确保直觉中微妙感觉的传递。
与林天苗的交流过程中，她强调“个体意识”、“集体意识”，“公共意识”与“终极意识”的这些概念并非艺术家的工作范畴，而是与策展人、美术馆沟通的“桥梁”，她“仅期望将自我内心的体验及心灵感悟分享给大家”，观者观后的感受，才是艺术家在展览“体·统”呈现之后最想得到的回馈。
林天苗：体·统
Lin Tianmiao: Systems
地点：上海外滩美术馆
时间：2018年6月26日至8月26日
《嗨！！！》，1999-2018年
白棉线、投影仪、扬声器、扩音器
1060 × 475 × 300 厘米
致谢上海外滩美术馆
LEAP：展览名“体·统”是个合成词，如何分别理解“体”、“统”？
林天苗： 我觉得“体”是个人体验，是很私密的一种感觉。而“统”，systems，从我们的体内循环，一直到大的社会框架，甚至扩展到宇宙星系，都是系统。
《我的花园》，2018年
铝合金框架结构、玻璃、液体循环系统、地毯
尺寸可变
致谢上海外滩美术馆
LEAP：能不能简单聊聊在展览“体·统”中有哪几个层次的传递？
林天苗：首先是个体的身体：你的身体和我的身体——非常私人的一种体验；再到时间、社会对人们的腐蚀与干扰的体验；然后就到了“花园”这个概念了，花园存在两面性：即使在不同的文化、民族或时代之中，“造园”行为都是一种服务于炫富、情趣的高规格理想；同时，它也给集体带来了非常多的私密性，是一种内心的“隐喻”。这里有公共欲望与私密禁忌两个层次；最后，还是需要回到我们自身主体的关怀，这是把心一点一点收紧的过程。
“林天苗：体·统”展览现场
上海外滩美术馆，2018年
LEAP：《失与得》这件作品被归于“终极意识”层面中，“死亡”是否是您对生命的“终极思考”？
林天苗：我觉得我没有在讲述死亡，我只是把骨架看做工具，是支撑肉体的一种工具。当肉体的功能与工具的功能失去之后，这两个组合就产生了一种联系。
其实观者没有必要被引导词所干扰，我已经把那些词全部抹掉了，那只是与策展人和美术馆交流的一个必须的方式、一个沟通的桥梁而已。实际上，我们没有必要先入为主地为观者作出强制性的预设，不然就没办法调动观者的感知。我非常重视一层层感觉的叠加，同时强调把最后的感知给予观众，在这个阶段我已退场，我的感受已不重要了。
《暖流》，2018年
铝合金框架、不锈钢机械结构、玻璃器皿、液体循环系统
220 × 65 × 258 厘米
致谢上海外滩美术馆
LEAP：“体·统”中是您第一次使用玻璃这个材料吗？
林天苗：是，但我对材料无界限，材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障碍，研究玻璃工艺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它仅仅是液体的载体。玻璃本身的易碎性、危险性和敏感性是吸引我的最大的因素。看似我挑战了玻璃的极限，和液体的极致，事实上，我是挑战了自身承受力的极限。
LEAP：您刚提到在您的实践中，玻璃只是液体的载体，那么液体的什么特质会吸引你？
林天苗：其实这三种材料：棉线、液体和玻璃，都有一种共性，都具有即时性、敏感性和危险性。
《我的花园》（局部），2018年
铝合金框架结构、玻璃、液体循环系统、地毯
尺寸可变
LEAP：怎么去理解即时性？
林天苗：瞬间就会消失。液体具有很多形式，我学过茶道，茶液往下滴的那两秒决定你是否能安静下来，这个间隙可以让你平静。液体的状态，如水、血液、石油……其粘稠度是我在意的。同时，液体也可以联想到棉线，线是一根的时候，它很容易断；但集聚到成千上万根的时候，它可以把沉重的床拉起来，同时，它的扩张性也随之呈现。物质在独立和众多的状态下，完全是两个概念。声音与时间的抽象性是非常迷人和敏感的。这些都是我最花心思的地方。
《暖流》（局部），2018年
铝合金框架、不锈钢机械结构、玻璃器皿、液体循环系统
220 × 65 × 258 厘米
LEAP：能谈谈《暖流》这件作品的创作出发点吗？
林天苗：考虑到“器皿”对我们生活的影响非常大。从小到大，就比如奶瓶、化妆品瓶、药瓶等等，对我们的强迫性，导致了我们麻木的被动。
LEAP：这是我们身不由己的。
林天苗：完全没选择，我们试验过，如果《暖流》里的液体顺流而下，就特别没意思。在框架“公转”的同时，液体还要“自转”，这里有两种力量的角力。就差这么一点，它就变成一件工艺品了。早年的《白日梦》也有相通的内核，每一根线都是揪起沉重床垫的力量。这两种力量是隐形的、相依存的，如果观者不仔细观察就没办法发现。
《白日梦》（局部），1999年
白棉线、白布、数码照片
200 × 120 × 380 厘米
LEAP：如何平衡繁复的玻璃工艺程序与艺术创造？它的工艺性会不会干扰你的创作？
林天苗：我觉得这种干扰是对的，必须始终明确、确保自己的想法。首先，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走访了十几家工厂，去调查，学习玻璃的历史与它的可能性，对它的冷加工，热加工非常了解。所以那些干扰，到了创作的这个关键时刻已经不存在了。玻璃工艺师在材料方面的研究，与艺术家萃取材料带给我们的感觉与观念，是绝对不同的工作方向。什么在第一位？那些功能性、工艺性、机械转动复杂的结构都不重要，所有这些过程都需要服从于概念。过程再艰辛，我都要把那些部分全藏起来。有些艺术家可能会去炫耀这种复杂性，可这不是我想呈现的，我只在乎给观者的感受。
《失与得》（局部），2014年
聚脲、工具、不锈钢支架
尺寸可变
LEAP：新作品中制作工序的冗杂，和丝线缠绕这种复杂的手工劳作很相似。不知道你在创作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这种共通性？
林天苗：实际上和不同的团队合作，对我是不同的考验。我跟以前的团队合作了接近二十年，跟他们的交流方法，和现在的团队是截然不同的。斩断与之前团队的合作，折磨了我近五年，已经严重地干扰了我。在这次创作中，我的手稿是大量翻倍的，它不是随心所欲的产物，绝对是技术与克制的过程，最终回到艺术是最重要的，这才是决定性的。
LEAP：所以在这次创作其实更难把控，因为要涉及到更多东西。
林天苗：那付出的太多了。在生活上，我断断续续地在一个不熟悉的城市里生活了两年，去了解、熟悉不同的艺术生态，还有所有的展览资金寻找，以及与新团队的磨合。
部分手稿图
LEAP：交互式的作品，您也是第一次尝试吗？
林天苗：是的。我并不懂“交互”这个概念，我只知道感受。我只想把一个人背后的状态，或者他怀疑自己的那种质疑的状态给萃取出来。我写了非常多又复杂的稿件，然后再经历无数次地讨论，无数次地尝试，无数次地失败，最后才形成这件作品。交互只是一个机械过程，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让观者去感觉到他们平常观察不到的点，怎么样提醒他去怀疑自己，去挖掘自己。
《反应》，2018年
弧形双曲面板、震动地坪、滴液循环系统、脉搏采集、
音控系统
344 × 344 × 339 厘米
LEAP：然后想问一下，您与这次展览的策展人的合作模式是怎么样的？
林天苗：我们双线同时进行，专业分工明确，并平等。与她交流就像打太极一样，有时候她会毫不留情，那我也毫不留情地反馈过去。
《嗨！！！》，1999-2018年
白棉线、投影仪、扬声器、扩音器
1060 × 475 × 300 厘米
采访 | 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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