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与爷爷张喜民的合照
编者按:
今年6月,由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11名大一学生组成的“华阴老腔实践调研支队”,来到陕西省华阴市双泉村。双泉村是华阴老腔国家级传承人张喜民的家乡,实践调研支队的同学们想要在这里探寻被频繁曝光后的华阴老腔如今的现状。
华阴老腔自2016年亮相央视春晚后,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和关注。两年过后,热度慢慢褪去,华阴老腔的发展与传承状况如何?实践调研支队的负责人岳颖是这个团队里唯一的陕西人,她说,“老腔的现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仍存在很多问题。”
“对于这些艺术,老一辈的艺术家们既自豪又担忧,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技艺再无人传承,慢慢被遗忘。”
张猛,华阴老腔国家级传承人张喜民的孙子,华阴老腔第11代传人,今年23岁,大学刚毕业。
小时候的张猛
“开始学老腔,我也不是自愿的”
作为华阴老腔第十代传承人的孙子,在周围人眼中,张猛学习从小老腔理所应当。
“我是八九岁开始学唱老腔的,当时也不愿意啊。但没办法,你说爷爷让我唱我能不唱吗?”当时张猛年龄还小,威严的爷爷让他必须去学老腔,每天吼上一段。就这样,张猛走上了学老腔的路。
因为年龄的原因,张猛的嗓音当时很稚嫩。年老的艺人们唱老腔声音饱满,有力度,而张猛唱得就很单薄。老腔艺人们六点多起来吊嗓子,练声,爷爷就让张猛一起跟着练,练完再吃早饭。
初中时张猛在寄宿学校读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渐渐没时间练习。那时候张喜民很着急,怕孙子把老腔功夫撂下了。刚去寄宿学校的张猛也很不适应,想家了就一直哭,后来才慢慢调整了状态。初三时张猛转了学校,周末、年底、寒暑假都要练练老腔。张猛说当时最难学的就是月琴。
等到张猛高中的时候,变得有些叛逆,不愿意唱老腔的他,总是以做作业为理由躲着爷爷。“一个小时的作业我能做五个小时,宁愿在桌前发呆也不愿意去学。”当时周围同学也不喜欢老腔,大家都去听摇滚乐、弹吉他或是打篮球,张猛觉得课余时间唱老腔显得与周围同伴格格不入。“那时候真不喜欢老腔。”
张猛在宿舍
“到外地上大学,带上了月琴”
张猛真正喜欢上老腔,是到外地上学后。家住陕西的他,大学直接去了福建。离家这么远,张猛开始很不习惯。人生地不熟的,听不懂口音,吃不惯饭菜,忍不了天气,张猛一时间适应不了福建的生活。
“我带上月琴去的大学,有时候觉得孤独,就自己摸上月琴谈两段哼几句。”这是张猛慰藉思乡情绪最好的办法。弹着琴,吼上几句老腔,听着从自己嘴里唱出来的家乡话,恣意洒脱地拨着三根琴弦,弹奏唱罢,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张猛最喜欢《三英战吕布》、《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和《借赵云》。
张猛回忆道,小时候学的老腔很基础很皮毛,就是演唱和乐器,没注意过老腔表演细节处传达出的东西。小时候的他不懂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就硬背,像小孩子背唐诗一样,唱出来也干巴巴的,缺少情绪和感情。“等到长大后再看那些歌词,感觉又不一样了。”
大学假期回家,爷爷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演出,张猛答应了,那是他第一次正式的演出。张猛当时是主唱,也弹月琴,演出完观众反响不错,这带给张猛的成就感,让他对老腔的感情深了一步。
寒假在家,爷爷找张猛谈话,他问张猛是打算好好唱老腔还是随便唱一唱。“当时我懵了,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爷爷直接捅出来了。”生活在老腔传统世家里,张猛从小没有别的选择,学习老腔成为他的义务。而上了大学,他已是成年人,面对未来的选择,老腔变成他的责任。
张猛说,老腔这东西,年龄越大,听起来越有滋味。小时候觉得扯着嗓子吼出来吵人,闹耳朵。慢慢长大变得成熟后,张猛被老腔吼出来的气势和精神震撼感染,那是一种生命原始本能爆发出的狂吼,是黄土高原上的呐喊,绽放出全身的活力。里面有故事,有激情,有沧桑,有人生。“观众听罢,鸡皮疙瘩起来,落泪的也见过。”
张猛是张家族老腔最年轻的传人,爷爷对他寄予了莫大的希望,答应了爷爷要做些事的张猛,曾经还找过大学的吉他社,他想让老腔和摇滚乐结合起来,他和那群人磨合过一两次,但效果不行,“他们说老腔境界不够。”张猛回忆起那几次和现代音乐的结合,找不到一个融洽的点,合起来有些乱,大家还是各演各的。将传统与现代结合起来,需要扎实的功底。对音理,音调,衔接等有很高的要求。张猛苦笑,“我功力还是不够。”
不了解老腔的室友感到很新奇,其中有一个舍友特别感兴趣,很喜欢听张猛弹月琴唱老腔,也经常和他聊老腔。毕业的时候这个同学还说要和张猛一起回陕西“搞老腔”。“我说兄弟,这东西不一定能赚钱发财啊。他说也对,挣钱养家是个问题。”
张猛拿着月琴
“老腔有冷落趋势”
谭维维和老腔艺人们在2016年春晚登台亮相后,老腔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广泛关注。
“当我爷爷上春晚后,我的电话都快被大学同学打爆了。他们都说‘猛哥,你爷上春晚了!你家深藏不漏呀!'”张猛在学校里对同学总是说自己家世代唱戏,唱老腔,也务农,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所以张猛爷爷在春晚亮相,着实让同学们吃了一惊。
“他们还让我请客吃饭庆祝,虽然最后还是AA制。”张猛笑着说。虽然表面上淡定,跟同学说没啥,其实张猛心里很自豪。通过爷爷这些人,全国都知道老腔了。那时,张猛听家里人说,爷爷基本是不着家了,演出多了很多,一个月有半个多月都在外面。
2016年高考北京卷语文作文题《“老腔”何以令人震撼》,让老腔又火了一把。在那之后,像春晚、高考题这样能引起全国广泛关注老腔的热点就几乎没有了,“2016年会后,我感受到老腔确实有冷落趋势”。2016年,来双泉村的媒体很多,来调研的大学生一批又一批。慢慢地,热度一过去,来村里的人就少了,零零散散的。
“我觉得,这就是事物的发展趋势吧。波浪形,到达顶峰后就走下坡,然后再缓缓走上坡。”
老腔属于地方戏,虽然曾经很火热,但地方性仍然很强,很难推广到全国。张猛认为,老腔很大一个局限性就是外地人听不懂陕西方言。“老腔吼出来确实很有气势,能镇住观众,但没几个人能听懂。”老腔艺人们面对这个窘境,在剧本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唱词改了很多,创作了许多新剧本,也会请外面人写新词,让全国人都能听懂。
但是改唱词、唱腔不是那么容易的。老腔艺人们对此争论很多。有些艺人觉得改就是忘了本,丢弃了老祖宗留给后人的东西,不再是原汁原味的老腔。有些艺人认为只要观众爱听,对老腔传播有好处就改。有时改了后合作的艺人们难以磨合,争吵很多,过程很艰辛。改不改,怎么改,创新的尺度有多大,这都是华阴老腔在传承创新方面无法回避的难题。
“未来,我很迷茫”
2018年,张猛大学毕业,面临着就业的抉择。他既是一个理科生,又是华阴老腔的第11代传人,是选择对口专业,还是传承老腔,张猛一直在徘徊。
“大四时,我不停在南方面试找工作。当时周围同学都说,我将来回去搞老腔多好。在外人眼里,我应该被羡慕,将来职业方向一目了然。不像很多人不停找工作,面试或者跳槽。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现在90后了解老腔的很少,大家忙着读书,忙着赚钱。双泉村很少有年轻人留在村里,大家都想去大城市发展。老腔不是那么赚钱的职业,而且学起来很花费时间和精力,短期内看不到什么收益。“虽说老腔学好后出去表演可以有不错的收入,但我感觉现在的年轻人比较浮躁,静不下心去学这门老文化。”
也有年轻人学习老腔,但大多数时间都不长。一些年轻人是因为单纯的兴趣来学老腔,学的也很简单,不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有些人是为了利益,觉得老腔火就来学,学了几个月学了些皮毛功夫就出去演出挣钱了,反而毁坏了老腔的名声。
张猛是最年轻的老腔学习者,已经70多岁的张喜民希望他的孙子回到当地传承老腔。
“我有三个多月都在纠结回不回去。最后我答应爷爷毕业后回家乡看下老腔情况,看看能不能在老腔保护中心找份工作。”张猛2月在浙江实习回到学校后,一边纠结回不回去搞老腔,一边不断去厦门福州等地面试。“我是搞技术的,本来想在南方这边找份工作先发展个三五年。但我一想,三五年后老腔会不会传承不下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猛6月回到了家乡,“其实我已经过了那边三家公司的面试,没办法,还有些可惜。”
张猛对老腔的传承与老一辈不太一样。除了将老腔成体系地学习下来,他还想找一群志同道合之人创新老腔,让老腔更有生命力,有更多的观众。他说,如果这一辈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搞,也没多大实际意义。
张猛打算一直在家乡呆到年底,“如果老腔文化这个东西能搞,我就一直待下去,如果搞不了我再去外地。我觉得应该能唱下去吧,能有多确定,我不好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学,先把它继承下来。“张猛这样说到。
(作者: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岳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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