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的困境,早被拍进这部电影里

人们推崇侯孝贤为文艺片大师,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最初是以商业片出道的,《便是溜溜的她》就是当时的一个范例,票房非常成功。

而在商业片向文艺片转折的区间里,有一部电影不得不提——

《风柜来的人》

从这部电影开始,侯孝贤开始尝试用镜头语言展示真实生活,让电影中的人物自由生长,而不是用绚丽的镜头、以主观的视角去揭示人物。

《风柜来的人》虽然拍摄于1980年代,但它反映的社会现状和对小镇青年的关注就算放到现在来看也绝不过时,好的艺术作品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

当媒体不断地用“逃离北上广”的字眼给小镇青年制造恐慌、博取大众眼球的时候,《风柜来的人》则用平和缓慢的语调,向我们揭开小镇青年的心灵一角。

他们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他们在“北上广”经历了什么?

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不同于一些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臆断,他们在家乡过得很快乐,很潇洒。如果人生可以分阶段的话,这段日子就是记忆里的“黄金时代”。

电影中的小镇叫“风柜”,是台湾一个非常古老的渔村,那里很小,点根烟就能逛一遍。男主角阿清和他的朋友们在这里长大,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村子,包括每户人家的院墙。

他们聚在一起会玩很多恶俗的游戏,趁对方在狭窄的茅坑撒尿时往里面吐汽水、在海边玩耍时扒对方的裤子、骗对方去打听漂亮女孩的名字等等。

他们也很讲义气,一个人受欺负了,不用招呼,所有人都会拿上棍子去帮忙。

他们在风柜天不怕地不怕,却害怕杀鸡。他们杀鸡的场面十分壮观,一人念着往生咒,两人钳住鸡翅膀,一人举刀割鸡脖子,在这前后夹攻的危急形势下,鸡最终——逃脱了。

当这种简单快乐的日子周而复始的时候,阿清们有些耐不住了,他们渴望大城市的生活,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机会。可真正来到大城市,才发现想象越真天,现实越骨感:

第一站,迷路。

到了高雄,阿清们毫无意外地迷路了。他们一趟趟地上公交车,又一趟趟地下来,因为司机说他们坐错了,他们这才知道公交车是分路线的,不像是老家总共只有一趟车。

看到他们笨拙的样子,我们大概会报之一笑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因为傻傻分不清楚经常坐车坐反方向、不会走天桥和地下通道、在单行道上逆行。时间把我们变成一个熟知城市运行规则的人,也让我们变得挑剔、严肃、行色匆匆。

第二站,被骗。

难得的休息时间,阿清们打算去看电影,一个骑摩托车的大叔过来揽生意,保证他们能看到彩色大银幕。大叔把他们领到一幢旧楼前,指着高处的一个房间说电影院就在那儿,然后收钱走了。阿清们上楼一看,房间里空无一物,所谓的彩色大银幕只是窗外的风景,而骗了钱的大叔早就溜之大吉。

想想我们有多少次遇到黑中介、黑理发店、黑公司?

历史换了一种形式在不断上演,被骗是社会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

第三站,爱情。

阿清们通过亲戚在工厂里找了一份工,这份工作既枯燥又辛苦,和他们想象中闪闪发光的日子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阿清平淡生活中唯一的色彩是住在对面的漂亮女孩小杏。小杏烫着时髦的卷发,眼睛很深邃,很像阿清看过的西洋片里的女主角,不过小杏有男朋友了,那人叫黄锦和。

阿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爱情就这样一天天生长起来了。

当有人用言语轻薄小杏的时候,黄锦和都不在意,阿清却会怒气冲冲地为小杏大打出手。

当得知黄锦和在读夜间部后,阿清也对着磁带煞有介事地学起了日语,朋友们在一旁捣乱,还说“再怎么学习,都是个工人啦!”,他也不在意。

黄锦和因为偷窃被工厂辞退对阿清来说是一个机会,阿清也试着抓住这个机会,他带着小杏去玩台球,去看电影,去逛菜市场,但小杏始终郁郁寡欢,还会对着大海默默掉眼泪。

阿清明白,却又假装不明白,他执意想对小杏好,就像他执意要把小杏不想吃的甜瓜塞到她手里。

最后,小杏为了躲避黄锦和决定离开高雄,阿清本可以用自己的感情去挽留她,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傻傻地提着行李袋把小杏送到车站。

作为上千万小镇青年的一份子,我对这种仰望的感情深有体会,面对那个人,自卑感图穷匕见,她整个人都带着光芒,作为尘埃的我更加无处藏身。虽然能够遇到她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但喜欢这种话可能到死也说不出口。

第四站,打击。

阿清忽然收到家里的来信,父亲去世了。匆匆赶回家为父亲披麻戴孝的时候,阿清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对着父亲常坐的门口久久凝视。

阿清不太愿意提起现在的父亲,他是全村的笑话,头上有一个大大的洞,脑子也坏了,每天只会在门口晒太阳。他想念的是那个年轻力壮的父亲,那个一棍子可以打死一条蛇的英勇的父亲。

但是当真正失去父亲时,阿清才发现,他深深地爱着父亲,他的所有逆反只是因为想依赖父亲而不得。

所有的疏忽和遗憾都没有弥补的机会了,这大概也是漂泊在外的我们最怕的事。

父亲去世后,母亲借机劝阿清留在家里做事,不要再去高雄了,阿清把碗筷一扔,甩起了脸子。高雄对阿清来说就是诸葛亮的蜀地,没有一番作为,他不会回老家的。

然而回到高雄后,阿清迷茫了,他想要的改变到底是什么呢?朋友们早已经从工厂出来,开始做起摆摊卖碟片的生意,他能做些什么呢?

小杏也在这时离开了,阿清愈加不知所措。

他找到后天就要去当兵的朋友问道,你还回风柜吗?

对方说,回啊,明天回。

家乡是上战场的前一站,也是唯一一站。

阿清终于释然,扔掉手中的烟,站在凳子上帮朋友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叫卖碟片。去他的理想,去他的现实。

喧闹的菜市场,人们在忙碌着,没有人注意这些不正经的年轻人,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故事,但他们已经在这里得到了成长。

我们还会回到故乡吗?

会的,因为故乡的一切早已融入到我们的血液里。

小镇青年在大城市的困境和阿清们是相似的,做着一份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工作,或者鼓捣一份不知道能不能发财的生意;爱着一个不敢靠近的人,或者发现那个人也没什么值得爱的;选择咬牙坚持下去,或者选择回家照顾越来越残缺的家庭。

他们的茫然无边无际,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海里,海水逐渐没到下巴,差一点点就是绝路。人生这场考试,每个人拿到的题目都不相同,每道题都是难题。

有人评价这部电影说,“少年的时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时间彷徨,只用几个瞬间成长。”那些让我们成长的瞬间都伴随着压抑撕裂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向内辐射的,无人可以倾诉,但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北野武的《坏孩子的天空》的结尾是这样一段对话:

——小马,你觉得我们完蛋了吗?

——胡说八道,我们还没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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