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入毒窝,凭一张张照片,暴露社会丑恶

我们眼中的摄影师大多很酷,很潇洒。他们走遍世界,用镜头记录下一张张美轮美奂的大片,令没钱没闲的我们得以在照片里窥探到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故事。

但有一个人,他拍的照片多数令人“不忍直视”。淘金、煤窑、小工厂,吸毒、卖血、癌症村 …… 他背着一部相机,想要用自己的命改变人们陷入痛苦的生活。

“不少人想弄死他,因为他的相机揭露了太多黑暗。”

这个世界从来都残忍 ————

淘金者、吸毒、非典、艾滋病、中国污染…… 无数黑暗面填满了这个世界。

而这些看上去就如此触目的字眼,却组合成了一个人的一生。

那是一个亡命天涯的摄影师。

他明明无罪,却屡屡被抓,皆因他记录下了太多真相;他潜进毒窝,深入艾滋病村,只为有人能关注一切表象背后的冷漠。

他跨过了人性的善面,把人类本源的黑暗掀了个底朝天。他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用镜头揭开人世间的残忍伤疤。

他叫卢广,一生都在为真相正名。

“不少人想弄死他,因为他的相机揭露了太多黑暗。”

这个世界从来都冷漠 ————

这边甘肃女孩遭老师性侵后跳楼的事儿还未凉,那边重庆的童先生又遭到了“爱狗人士”的口诛笔伐。在从未消停过的人间里,我们或为当事人,或为旁观者,历经着层层叠叠、烟雾缭绕的人间事。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烟雾缭绕的人间事。但是更不缺,那些烟雾缭绕的日子。

卢广镜头下烟雾缭绕的邯郸工厂

卢广镜头下的邯郸雾霾

这是有着 1000 万常住人口的邯郸。可在摄影师卢广的眼里,它是黑镜头下残酷人间的缩影。

这里的居民最怕刮南风。

因为南风会带来工厂的烟粉尘和煤气味,落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白灰色斑点和铁锈末。我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只是做了人世间最平常的事 —— 外出。却要沾得一身铁锈回家。像一只在雨天被淋湿的乌鸦,哀号呻吟,却无人回应。

示警的乌鸦生活在讳病忌医的方圆里,会被人们当成凶鸟。

卢广就是这样一只“凶鸟”,在他的镜头下,一切美好的城市表象都会被掀的稀巴烂。

那是我第一次被卢广的摄影作品震撼。

卢广镜头下的这个孩子,他是一名孤儿。可我们看不到的,他的父母,皆因感染艾滋病亡故。更不得而知的,是整个村里 4000 余人,居然近 90% 都感染了艾滋病。

卢广 艾滋病村

而这一切,皆起源于一个发财梦:卖血。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一个老实巴交只懂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开始投机度日,那一定是钱。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扬起了“一人献血,全家光荣”的口号,整个后杨村的人就像中了蛊一样,都相继踏上了这条“发财路”。

“自己身上的血放点儿没事,我还做贡献了呢”, 这是一位村民第一次卖血后的实感。一管血,50 元。

第 2 位 ... 第 3 位 ...

我想那时,村民们脸上一定挂着笑容。因为贫穷让人害怕,不劳而获却会让人上瘾。

殊不知饱尝贪欲带来的喜悦之后,等待他们的却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

很快,村里的味道变了。

空气中不再弥漫质朴的黄土味,取而代之的是因长时间没有沐浴而产生的恶臭。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全身溃烂。

这些卖血人,90% 都染上了艾滋病。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掉进了商人设下的陷阱,“血浆经济”。

他们更不知道,这些非法的血站,正是艾滋病生长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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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积极献血”的口号已经覆盖了整个村子,

人们身处漩涡,似乎无法挣扎。

只河南一省,合法的血站就有 230 家,

非法血站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卢广镜头下 2003 年的春节。本该是万家团聚的日子,这一家却连与亲人同处一个时空都无能为力了。

年仅 13、11 岁的两位姐姐,准备在今天亲手埋葬自己的弟弟,他年仅 6 岁,刚刚死于艾滋病。

弟弟是她们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她们的父母早因艾滋而去。她们的眼神里,早就看不到希望了,因为活在这个村子里,与等死别无二致。

后杨村的一位村民,因缺医少药,

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

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可艾滋病发起疯来,何止会伤害年轻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世间最让人心碎的事。这位老奶奶抱着的,是她唯一的孙子。

她眼含泪水,她在祈求上天,可不可以给她留下这唯一的血脉,她的儿子和另一个孙子,已经被艾滋挟持着,去了另一个世界。

艾滋病为这个村子,留下了太多眼泪与孤儿。

艾滋病孤儿在手臂上刻满了“忍”“仇”“杀”等字眼,

他只想杀掉血头,给父母报仇

村里的常态:为艾滋病人送丧

卢广被这里的一切震撼了,他想起了老人讲的三年自然灾害下的大饥荒,这些人的眼神与饥荒中的人们何其相似,除了绝望和愤怒,根本找不到其他。

这些照片惊动了当地政府,艾滋病村得到了短暂的救援。这并非我第一次被图片传达的力量震撼,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文字语言如此苍白无力。

全国还有多少地方、还有多少人在历经着这一切,无人知晓。但我知道每一个这样的村镇外头,都有一堵好高好厚的围墙,有人每天都为这堵墙漆上一层,他们在尽力粉饰着这一切。

卢广说,他要揭露这腐朽的一切!哪怕有人想要他死。

卢广

是啊,的确很多人想要卢广死,

尤其是当他拍下中国污染的时候。

卢广:工厂排污管的末端直通黄海

几乎有工厂的地方就有污染,活在污染里的人何止一万,但敢与这污染源头对抗的人,不过万人之一。

世人都在假寐,可卢广醒着。

2005-2010 年,卢广花了五年时间,用黑色的镜头记录下了这灰色的中国污染。也是在这五年里,卢广过上了逃犯一般的生活。

在黄海沿岸的连云港化工园拍照时,卢广第一次被抓了。当时卢广看见两根排污管被人故意插到黄海里,当机立断按下了快门。

也正是这时,几十个工业园区的保安从背后一起冲了上来,围住了卢广,把他按在地下,要抢他的相机,卢广紧紧抱住这记录下无数真相的相机。多亏司机和向导的保护,他才得以逃脱。

被抓,逃跑,再被抓。

看似与牢狱犯人的生活别无二致。

但卢广却把握好了这五年,记录下了这些人间悲剧:

卢广:被污染的地区

卢广:中国式污染

卢广:在污染中死掉的飞鸟

甚至有地方人员明码标价:

“如果大家看见卢广来了,请举报他,每次奖励 500 元。”

这些黑工厂,他们钻过了法律的空子。可人性的善面,怎能也如此轻易的略过。

拍摄中的卢广

成为众矢之的又如何,卢广从未想过要随波逐流。

那之后,卢广接受了采访。记者问他:“你为什么要去揭开这些伤疤,难道你不爱你的祖国吗?”

“正因为爱自己的祖国,我才去曝光这些黑暗面。如果不爱,我管它做什么?”卢广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失语了。

许多媒体,作为人民的耳鼻喉,却在强权下一次次说了假话,社会公器的责任心荡然无存,肩上的担当,甚至不及一个普通的中年摄影师。

是啊,这世上敢发声的,永远都是少数人。可他们一旦发声,就要影响一代人。

比如中国台湾的作家柏杨。

柏杨《丑陋的中国人》

柏杨老先生曾写过一本书,刺痛了所有中国人。这本书叫《丑陋的中国人》。书中将老先生对这个祖国的热爱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恨铁不成钢”。批判了种种中国传统的弊端文化。在老先生故去的那天,许多人自发地讲出了这句心里话:“中国人又痛失一面镜子”。

这一面面镜子,或许不能将丑陋放大到人尽皆知。但至少,它能让更多人看见那些地表下的腐烂。

2008 年,卢广《中国污染》这组照片,在国际上获得了尤金 · 史密斯的助研奖。2009 年,他又斩获了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

他已经站在国际上了,似乎他的努力,已足以将一座城市的黑暗面掀个底朝天。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拿遍所有摄影奖项的人,也曾被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过。

那是 1995 年,卢广前往云南拍摄吸毒者。

在去往云南前,身边的人都觉得卢广“疯了”。因为那些吸毒者与旁人不同,他们精神错乱,甚至佩戴枪支。最可怕的是,想要深入的去拍他们,要先同他们打成一片。而要打成一片的先决条件是 ——吸毒。

无数以缉毒为名的警察深入毒窝后,都因染上了毒品最后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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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一个在当时籍籍无名的摄影师?

但卢广没害怕,他带着一台傻瓜相机,毅然决然的出发了。第一个让卢广印象深刻的吸毒者,叫廖贵英,是个重庆妹子。

都说重庆妹子长得标致,可是在廖贵英身上,我们看到的只有如柴的身骨,因为她已经吸食毒品 10 年了。

廖贵英

毒品很贵,廖贵英说。

于是她每天晚上出去卖淫,白天用卖淫赚来的钱买毒品,就这样往复了几千个日夜。

在瑞丽,吸毒人群是多数派,遍街都能看到在“扎针”的人。小旅馆里,更是住着无数吸毒者,交 100 块,就能住上一个月。

这些人为了省钱吸毒,往往一个屋儿要住上七八个人,人死了就晚上扔到山上丢掉,没人关心那是谁。上了毒瘾的人,六亲不认,管他朋友父母。

卢广:正在扎针的吸毒者

甚至,连孩子也不例外。

卢广:吸烟的孩子

这是卢广镜头下年仅两岁的孩子,他手里拿着烟,正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尝试吸食。后面的是他的母亲,正沉沦在毒品的海洋。

卢广历时月余,亲赴险境揭开了这块中国边境的伤疤。甚至坦言自己为了与他们“打交道”,要先把毒吸进嘴里,再小心翼翼的吐出来,不过肺。

这组照片震惊了一批人,也让卢广获了奖。但是却也让他的人生标签上,多了“争议”二字。

人们觉得卢广无情。既与当地人称兄道弟,回来后却又“出卖朋友”。

可这个社会的残忍一面总要有人去揭开,在伤口上擦消炎药是为了让它更快的愈合。如果今天卢广不这么做,这个伤口只会愈演愈烈,最后长成一块大的毒瘤,再难切除。

今时今日的卢广,俨然成了麻不不仁的反面,正义感的代名。冒了太多天下之大不为,去拯救这人世间的腐朽。

卢广作品

可 1982 年,那时的卢广年仅 21 岁。还在听从母亲的安排,日日与工地为伴。

但似乎从那时起,就天定了他的不平凡。卢广是个闲不住的人,上完八个小时的班后,卢广会出去朋友聊闲。无意间,他从朋友那接触到了摄影,按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快门。

那时的卢广远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自己手中的相机,会记录下这么多惊天动地、这么多人间疾苦。

卢广:戴面罩的工人

卢广:深受污染荼毒的孩子

卢广:在黄河边放羊的老汉,无法忍受排水沟散发的臭气

现在的卢广,已是一位年愈花甲的老人了,身体情况已不允许他再去跋山涉水,探寻更多人性的黑暗面。但他依然没闲着,而是开了摄影工坊,想让他的精神得到传承。

我不知道这浩瀚人间里,还有多少黑暗和残忍。

但我相信一定有人,正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默默地关注着这些残忍。

或像鲁迅先生,以笔为刀,有天割醒一批麻木的中国人;或像崔健,以歌代名,有天吼出一个年代里震撼人心的第一声摇滚。

勇者是绝不会退缩的。

就像 1995 年,孤身踏入云南瑞丽的卢广。

他的朋友规劝他,他的妻子也无数次希望他留下。

没人想让他亲赴毒窝,去淌这趟或是有去无回,但却可以绕开的浑水。

可似乎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 卢广还是坐上了那班前往云南瑞丽 20 个小时的汽车。

那天的风很劲,树很挺,甚至车上一同前往瑞丽的吸毒者的心都特别坚定,

一切都是那么执着,那样毅然决然。就像卢广手中那台 ——

永不封镜的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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