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获》编辑部那间堆满了杂志、文稿、校样,有一点老楼在夏天里特有的霉味的办公室里,主编程永新正在跟同事讨论一件工作上的事情。看到我们进门,他隔空指了指门口那摞最新一期的《收获》,让我们边看边等。
翻开目录,就看到熟悉的黄永玉,以及很长时间没在《收获》上发表作品的女作家皮皮的名字。
坐下来采访,第一个问题就是读者非常好奇的:“无愁河”还要继续连载啊?
程永新笑:是啊,老先生还在一直写嘛。听说他现在画画都少了,但每两个月两三万字的连载,从来不带少的。都94岁了,像他这种写作,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算得上是一种“行为艺术”了。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连载始于《收获》2009年第1期。2013年,第一部分结集出单行本《朱雀城》,黄永玉在出版后记中这样问:“我不太清楚古往今来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这般宽容耐心的杂志主人让一部小说连载五年之久并且还连载下去的?”
今年,黄永玉所说“连载五年之久”的时间已经翻番,到第10个年头了。双月刊,期期不落。
能这样做的,只有《收获》。
1957-1《收获》创刊号执拗的坚持
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巴金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周立民,将这种“作者马拉松般的创作,杂志执拗地陪跑”概括为“执拗的坚持”,认为这正是《收获》最为鲜明的个性,也是老主编巴金个性的延伸和传承。
1957年,《收获》杂志创刊,是新中国最早创办的大型文学刊物,主编是巴金和靳以。
1960年7月,因三年自然灾害停刊。
1964年1月,《收获》复刊。
1966年5月,再度停刊。
1978年7月,《收获》筹备复刊。
1979年1月26日,再度出版,主编依然是巴金。
巴金、靳以(左)两位主编在《收获》创刊的日子里
1970年代末,在其他行业还百废待兴之际,一批拥有时代敏感度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们,通过手中的笔,率先发出解放思想、拨乱反正的呼声。
而《收获》,以对文学高度的鉴赏能力,对时代敏锐的判断能力,对人性深刻的洞察能力,以“执拗的坚持”,顶住种种压力,刊载了一系列在当时的文坛乃至整个中国社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作品,为普通老百姓禁锢长达十年的精神世界,打开了一扇看世界、看众生、看自我的窗。
从1979年复刊开始,起码有十年的时间,不用费劲儿去看当年的报纸,只要看看《收获》的刊载目录,我们就可以大致知道当年老百姓讨论最热烈的年度话题是什么。
程永新说,从1970年代末开始,贯穿整个1980年代,人们获取信息和休闲娱乐的渠道极其有限,因此,作家、文学,充当了整个时代的思考者、扛旗者、批判者的角色,他们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一群。
八十年代初《收获》杂志在北京召开座谈会
程永新在《一个人的文学史》中写下这样的句子:
弹指十年间,源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勃兴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新时期文学,宛如一条壮丽的江河,气势宏大,气象万千,正浩浩荡荡地奔向大海。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一部优秀作品推出,就能获得全民瞩目的盛况。
曾任《人民文学》编辑的朱伟,在今年出版的《重读八十年代》一书中,描述了那个文学青年扎堆、面对新事物如饥似渴的年代:
八十年代是可以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整夜整夜聊文学的时代;是可以大家聚在一起喝啤酒,整夜整夜地看电影录像带、看世界杯转播的时代……
那是中国当代文学、文学期刊的黄金时代。
不媚俗亦能不寂寞
1990年代之后,“严肃文学式微”的声音不绝于耳。同时期很多文学期刊,无论从包装到内容,都开始主动向“市场”靠拢。《收获》发行量下降,纸张和印工大幅度涨价,却不能反映在当年的定价上,一度经营困难,也面临要不要“走市场化道路”的选择。
这时,《收获》骨子里“执拗的坚持”再次派上了用场,他们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坚持文学的纯粹性,不做商业广告。前任主编李小林将《收获》的宗旨归纳为“三不”:不趋时、不媚俗、不跟风。
《收获》对文学品质的要求,对文学尊严的捍卫,获得了众多同道中人——包括作家和读者的大力支持。编辑部收到过众多读者“请求涨价但请坚持品质”的诚挚来信,还有作家愿意捐献稿费表示支持。《收获》一一作了感谢,但并未收下任何赞助。
三个《收获》都倾注了萧岱的心血,这是创刊三十周年时,副主编萧岱与李小林
1993年,巴金好友、老作家萧乾在给李小林的信中谈到:
收到你的来信,既佩服你们坚守阵地的勇气,又为文艺前景感到忧虑
洁若和我近来采取用稿酬或版税来捐献……我想把出书的稿酬一并捐给《收获》。
1996年,贾平凹在给程永新的信中写到:
《收获》是大刊,我是想在刊物上发表,我也想尽一切努力使作品更完美些。
2017年,莫言在《收获》创刊60周年座谈会的发言中表示,自己完成一部作品,首先想到的就是投给《收获》:
我向《收获》投稿、发稿、写稿的历史是我个人历史的构成部分,也是我和《收获》刊物之间心灵的契约。
正是因为这种两心相照的“契约”,在很多文学期刊从辉煌走向凋落的至暗时刻,《收获》为中国严肃文学作家打造了一个稳定、高质、可信赖的精神家园。
1990年代之后,国内重要作家的重要作品,基本都选择在《收获》首发。说《收获》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半壁江山”,并不为过。
但毋庸置疑的是,文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占的比例正在缩小,1980年代的那种辉煌已经不再,作为文学期刊,是否感到“寂寞”?
程永新的回答是否定的:
中国有14亿人口,如果有千分之一的人还在关注文学,关注灵魂深处的东西,我们就不愁没有知音。我们要努力的方向只有一个:当读者想买一本文学期刊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收获》。
1997年,收获杂志社同仁和巴老在杭州中国当代文学的简写本
从1957年创刊算起,《收获》已经61岁了。
即便从1978年《收获》编辑部重组算起,《收获》也已经40岁了。
但是,在晨报记者的采访过程中,受访者都不约而同地传达出这样的讯息:《收获》不惑,《收获》不老。
“不惑”,是因为它一直秉持巴金“出人出作品”的编辑方针,对文学品质有着令人钦佩的“执拗的坚持”。
“不老”,是因为它同时传承了上海这座城市海纳百川、沉着务实的基因。它既坚持,又拒绝保守刻板;既开放,又拒绝随波逐流;既多元,又拒绝良莠混杂。
对此,上海作家王安忆有过极其生动的概括:
它尊敬传统,坚持美学的神圣性,但这并不等于说它要拒绝实验。它具有一种好奇的童真性格,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抱着探索的准备,这就使它始终呈现出年轻的面貌,活力充沛。
从备受争议的“大墙文学”,到“青年先锋号”;
从“大文化散文”,到“私家照相簿”;
从固定的双月刊,到一年4期的长篇增刊;
从开设“收获”微信公众号,到开设《收获》网站……
《收获》以与时俱进的作风,不仅为上海这座城市打造了一块金闪闪的文化品牌,更一路见证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发生、发展,从中我们得以一窥文学与时代、文学与市场之间的复杂关系。
收获四十五周年庆祝活动,编辑部合影
上海作家陈村,将《收获》称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简写本”。上海作协党组书记王伟,称“《收获》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因为即使跳出文学这个专业范围,我们依然可以从《收获》历年来的作品当中,看到几代人精神面貌、情感生活的变迁。
程永新说:
《收获》当然如大家所知推出了很多名家名作,但如果从改革开放四十年这个时间界定来说,《收获》也见证了四十年来中国社会和经济的变化,中国人思想、视野、情感的变化。可以说,《收获》是改革开放的见证者、记录者、思考者。
这,就是我们今日重新品读《收获》的理由。
我们曾从这条路上走来。
关于历年的《收获》到底写了点什么,欢迎阅读《张爱玲热从这里起步?余华莫言完成新作之后最早想到是给“她”》
征集
值此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新闻晨报、周到APP联合上海市档案馆,公开征集见证生活变迁的老物件并公开展出。广大市民可以通过捐献、借展等方式参与。入选者可以获得上海市档案馆颁发的参展证书。
注:资料图片由《收获》杂志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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