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昆明８月１６日电（记者许万虎）如果有一天，母亲离你而去，你将以怎样的方式告别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以沉默，以心痛，还是以泪水？

云南“８０后”小镇青年范以西的回答是：以诗行。他在母亲罹患重病的一年间，将悲伤藏在心底，带母亲去看美丽风景，用诗行留住一份永不褪色的爱。

病魔无情：一场突然而至的艰难告别

３４岁的范以西出生于云南省巧家县，儿时父母离异，后因种种变故，他未能完成初中学业便早早离家，辗转至昆明打拼。从此，母亲的牵挂，变成电话一头不厌其烦的唠叨和叮咛。

只身在外，不能常常回乡陪伴母亲，每次想念母亲，他脑海里总有这样一幅画面，“黄昏里，母亲立在三门柜前试衣服，夕阳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美得像画一样。”

“母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范以西说，“小时候家里并不宽裕，但母亲却会用仅有的积蓄带我去夜宵摊上解馋，我的喜怒哀乐也总能牵动她的心。”

为母亲遮风挡雨，带她去看美丽风景，是范以西心底埋藏许久的心愿。“但生活忙碌，自己像被推着往前走，从来不曾觉察一场毫无征兆的分离正在悄悄靠近。”他说。

范以西陪病中的母亲逛大理古城。

２０１６年底，母亲突然头痛，他从老家将母亲接到昆明检查，原以为只是小毛病，谁知竟是脑癌。那一刻，他猛然惊醒，躲到医院消防通道里大哭一场，强撑着笑容走回病房。

母亲病后，言语开始混沌不清。“我能感受到母亲曾经旺盛的生命一分一秒流逝。”范以西回忆说，母亲爱美，年轻时她虽然是水泥厂工人，可下班后总喜欢认真打扮自己。

为了心中“最美的女人”，他放下工作，陪伴母亲与死神赛跑，一面带着母亲求医，一面辗转云南各地，看苍山雪洱海月，赏大观楼碧水风荷……

每遇有花开的地方，范以西总会帮母亲打扮一番，然后认真留下一张合影。“只因母亲爱花，也只因爱花的母亲渐渐‘凋零’。”他说，希望人在画面里，便不会轻易分开。

诗意相送：他用“诗行”诠释母恩难忘

范以西自幼酷爱文学，闲暇时大量阅读，经常写散文和小说。但他不曾想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不间断地写诗歌，竟是为了即将与自己告别的母亲。

“母亲海一样丰盛的情感，化为我骨血里流淌的诗行。”陪伴母亲抗击病魔的日子里，他尝试用诗歌将母子相处的每一个珍贵当下定格。“我坚信，文字能让时间永恒。”他说。

由于放疗的强烈副作用，曾经健壮的母亲日渐萎缩，对儿子也更加依赖。每天晚饭时间，母亲总要等他亲手喂饭才肯吃。

范以西为病中的母亲穿上花裙子。

“我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吃饭，只有我才能看见她内心住着一位少女。”母亲的容颜渐渐残损，范以西暗自写下这样的句子——

“她的躯体日渐衰弱，内里愈发稚嫩，像一枚熟掉的果子，里面藏着一位少女，穿‘的确良’碎花裙子，梳大大的辫子。”

很多次，依偎着母亲到深夜，范以西总会忆起童年时母亲温热的胸膛：“桂花落在她的名字里，连带身体也有香气，偎贴着她的胸膛，像偎贴着一个甜熟的梦。”

随着病情加重，肿瘤压迫神经，严重影响了母亲的表达能力。“她常常词不达意，但每一字、每一句对我都弥足珍贵。”范以西不厌其烦地聆听，并且假装听懂。

“你只好努力去猜，从一堆含混的语言里找出真谛，像在捡拾河床上的宝石，尽量聊她感兴趣的事，尽量让她表达，尽量营造这个世界她仍在参与。”

当母亲进入生命的最后阶段，爱美的她依然乐意做做面膜、拍拍照。“她的头发所剩无几，仍要戴一顶花帽子。”范以西说，每一次与母亲的眼神碰撞，不舍和心痛都悄悄滋长。

重新出发：愿爱的痕迹永不褪色

告别的时刻终于来临。“那一整夜，我守着她，想起过去我和她的往事。”范以西说，回忆像碎掉的镜片，在脑子里飞旋，母亲离世，脑子里只听见“嘭”的一声。

今年，母亲去世的第一个清明节，范以西返乡扫墓。“走在已经没有母亲的小城，每一条街道、每一棵树下。她的气息，只要闭上眼，就能闻得见。”他说。

“把我们走过的路走上千万遍，把你唱过的歌唱上千万遍。把彼时的、消逝的日子重温。把饱满的、鲜活的时刻留给今夜。”

《在岛上》首发现场，范以西戴着白花为读者签售。

范以西对母亲的深情，化作一句句动人的诗行，令许多人泪目。冰心散文奖获得者吴景亚说：“读范以西的诗，读得我泪流满面。”

“感人至深，难以忘怀。”网友“洛小鱼”说，“母爱很容易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为生活忙碌，甚至忘了对母亲说一声‘我爱您’。”

母亲走后，范以西回归烦琐的日常。送别母亲的一年间，他把自己对爱与亲情的体悟，化为勇敢前行的动力。如今，他带着母亲的期望，渐渐接近“用文字养活自己”的梦想。

他的诗歌结集成册，取名《在岛上》，其中收录着那段艰难却温暖的“诗意相送”。文艺评论家、天津市作协副主席黄桂元说，他的诗歌是“澄明美丽之作”。

“母亲之恩，难报万一。人都要长大，与亲人相处是片刻，告别是常态。”范以西说，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诗行，能让他与母亲最后的“片刻”，成为“天长地久”。

“忙碌的人们，请不要吝惜对亲人的爱！希望爱与温情，在每一个人心中留下永不褪色的痕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