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慵懒地洒在东极青浜岛的海面时，郑贤昌已端坐在自家民宿“郑琪的家”门口，眯着眼睛，扫视着周边的每一寸海域、每一块礁石。

在家门口的这片海里，30多年来，他曾先后救起了12条生命。

郑贤昌说，每天晨起后他总会先看看海，这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他眼睛不大，却有敏锐的洞察力

宽厚粗糙的手掌，褶皱黝黑的面庞，64岁的郑贤昌走起路来仍是一溜小跑，说话中气十足，一身渔民的味道。

“你看远处那片海面，三种颜色错开，这就是三夹潮，下面的暗流最凶险。”

“下面这片叫后岙沙滩，附近海面哪里有暗礁、哪里潮流急，我都一清二楚。”

坐在自家民宿门口，郑贤昌“炫耀”起自己毕生积累的经验，他眼睛不大，却能洞察一切。

2016年7月的一个傍晚，郑贤昌搭乘一艘小舢板作业归来。临近后岙沙滩，他习惯性地扫视着附近的海礁。突然间，他惊觉到了异常。

“老陈，那块礁石上好像少了一个人，侬赶紧掉头回去看看。”

“乱话，百米远侬还能发现少了一个人？侬眼力介好？”

“不会看错的，侬赶紧加快速度，不然真要来不及了！”

见郑贤昌如此坚定，开船的渔民老大一个转舵，朝着海尾巴礁方向迅速驶去。

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郑贤昌的心也悬得越来越紧——礁石上，三位游客模样的人正在呼救；大海里，一位男子的身体如同落叶，时而被汹涌的海浪拍向礁石，又顷刻间被拽回水里……

见男子身子逐渐下沉，郑贤昌看准时机，一个猛子入水，从背后一手抓住男子的皮带，一手托住他的脖子，将男子推出水面。在渔民老大老陈的协助下，该男子被拉上舢板，其小腿因受礁石反复摩擦，布满了血丝。

船一靠岸，被救男子和迎上来的妻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两双手紧紧搂住郑贤昌的腿，泣不成声。

被救男子姓张，是来自四川的游客，事发前正在礁石上拍照，突然一个大浪打来，把蹲在礁石上的他卷入海中。留在岸上的妻子和朋友，除了呼救，爱莫能助。

鬼门关口救人，对郑贤昌来说不是第一次。

他是普通渔民，却有镇定的指挥力

那是30多年前初春的一个下午，海面上起了浓雾，久久不散。

郑贤昌小心地驾驶着他的拖虾船返航，行至浪岗山附近海域，透过大雾隐约看到海上浮着一张渔网，网上停着几只“海鸥”。

“啊，那不是海鸥，是人！”

船越驶越近，郑贤昌打开驾驶舱侧窗，定睛一看，一阵惊呼。只见几个人身体浸没在水里，双手紧紧抱住浮在海面的桅杆。

原来，当天上午7时许，一艘从定海西码头出发的双拖船在浪岗山附近海域被货轮撞沉，船上1人当场身亡，幸存的7个人抱着浮在海面的桅杆期待救援。这时，他们泡在水中已有8个多小时了。

老话说，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秧。

初春的海水冰冷刺骨，7个人的双腿已被冻得麻木。当他们感到获救越来越渺茫的时候，郑贤昌渔船的马达声，让他们燃起了生的希望。

“儿子，我们有救了！”渔船老大倾尽自己仅存的力量，让大伙一起，奋力挥舞手臂。

然而，空气中马达的“嘟嘟嘟”声，却越来越小。

“怎么越开越远了？是不是船上的人没看到我们？这下真的完了。”

……“嘟嘟嘟”，约1分钟后，马达声又渐渐清晰起来。

“我们真的有救了！”渔船老大再次甩起手臂，哽咽。

原来，经验告诉郑贤昌，如果当时立即掉头，非但救不了落水船员，自己船的螺旋桨还可能缠入渔网，到时一个都走不了。郑贤昌当机立断，将船斜向开出50米后再掉头返回，避开渔网，稳稳地停泊在漂浮桅杆的后方。

“有我在，大家就都有救。不要急，听我指令，一个个来，年纪大的先来。”郑贤昌朝着海上大声喊话，“我把缆绳扔过来，你们选个人把绳子接住，系紧在桅杆上。”

逆着风，郑贤昌甩出一条粗壮的缆绳。当缆绳被牢牢固定在桅杆上时，落水渔民的心终于着了地。

在郑贤昌的指挥下，其中最年长的50多岁的老渔民顺着缆绳爬到了郑贤昌的船上。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第七位，所有落水渔民都安全上了船。

“快！赶紧到发动机舱去取暖。”郑贤昌一边指挥，一边掌舵驾船。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是郑贤昌能够一次次成功救人的诀窍之一。

一个酷暑的下午，一艘皮划艇在离郑贤昌民宿东北方向200多米的海面上不慎侧翻，3位落水学生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慌张地用手去抓皮划艇……

正在阳台上晒衣服的郑贤昌听见呼喊，立刻放下衣服飞快地跑下山路，奔到码头，“扑通”一声，跳入海里。

“1、2、3。”郑贤昌一边清点着自己救出水面的人数，一边说道：“大家不要慌，听我指挥，男生趴左边、两个女生趴右边，保持皮艇平衡，我把你们一个个拉到附近礁石上。”

他生长在海边，练就了一身好水性

作为土生土长的青浜人，郑贤昌12岁起就下海，向海讨生活。

那时，“拱淡菜”是东极渔民的一种生产方式。每逢春末、夏秋时节，只要没有风浪，岛上渔民会去潜水采捞野生淡菜。他们潜入几米至十几米的深处，脚背勾住礁石，一手扶住礁石壁，一手用铁铲铲捞淡菜，换气时再浮上水面。

“拱淡菜”是一门技术活，最考验一个人的水性。当时年少的郑贤昌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一口气能憋三分钟，一个猛子能潜十米深。

自恃水性好的郑贤昌，生产之余，爱与同伴们玩“抓铁铲”的游戏。“一、二、三”数三个数后，一人将一把铁铲垂直放入海里，另一人猛地扎入海中，谁能在铁铲落至海底前最快抓住铁铲，谁就是赢者。

在郑贤昌民宿的墙上，挂着一面锦旗，上书“救命之恩 没齿难忘”，正是上面三名安徽涉外经济学院被救学生送来的。

郑贤昌的妻子任娣说，当天把人救上岸后，丈夫左脚踩着拖鞋，右脚光着，踱着碎步回来，身后是一个个血脚印。在妻子提醒下，郑贤昌抬起脚，这才发觉脚底一道深深的口子。

“恐怕是礁石划的，也可能是跑下去时被玻璃扎的。”郑贤昌嘀咕着，并不在意。

“他每次下海救人，你就不担心吗？”记者问。

“他水性好、办法多，我赞成他这样做。如果见死不救，我们良心过不去。”任娣不假思索道。

落日的柔光，洒在青浜岛旁靛青的洋面上，反射到郑贤昌褶皱黝黑的面庞。坐在自家民宿门口的他，眯着眼睛，扫视着周边的每一片海域、每一块礁石。

此刻的大海，是那么平静。

■记者手记

当见义勇为成为一种责任

东极庙子湖岛的放火山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财伯公塑像。当地流传的顺口溜“青浜庙子湖，菩萨穿笼裤”，传唱的正是财伯公原形陈财福，一段风雨夜里举起火把，为渔民兄弟守望平安的佳话。

郑贤昌，就是这样一名守望者，坚守着一份责任。

对于被救起的12条生命，于他而言，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之中，是应尽的责任；而对于他身后的家庭来说，平安归来，从危险之中全身而退，亦是他该担起的责任。

社会上近年来不乏 “最美”人物，从救学生的“最美教师”、救乘客的“最美司机”到奋勇扑火的“最美消防员”，“最美”称号是大家的赞美，也折射出当下人们内心的价值认同。见义勇为是一种风气，应该提倡和发扬。

郑贤昌之所以能无一失手地救起12条生命，是基于他的智慧、阅历和实力。但是，盲目的施救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悲剧。当今社会，我们应强化对民众救生知识的培训，强化救生能力的培养，让见义勇为的成功率高一点，再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