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袁亮

六神磊磊在讲演刘江瑞摄

讲座开始前，义工表演刘江瑞摄

编者按

昨天，六神磊磊登上扬州讲坛主讲“你可能没读懂的金庸故事”。

六神磊磊，本名王晓磊，曾任新华社重庆分社时政记者，2014年开设微信公众号，主要有武侠和唐诗两个话题，用金庸武侠、历史和文学典故，解读时事热点、社会人生，广受关注。

金庸的武侠小说，读者无数。昨天的讲座现场，六神磊磊结合自己深刻的研读，讲述“你可能没读懂的金庸故事”，让人耳目一新。

本报今特辑录现场录音，以飨读者。

金庸先生写过十四部武侠小说，每部小说书名第一个字连在一起，就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曾经有一段时间，仿冒金庸先生的很多，如金庸新、金庸巨等，如何辨别是不是金庸所写的书呢？看书名的第一个字，在不在这个对联里面。

一个平行的中国历史

在我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读武侠小说是被严格禁止的。我们读武侠小说可以说是“冒死”，遭到了“围追堵截”。鄙人不才，当时我是学校金学研究会会长，我是自封的。后来大家遭到毁灭性“打击”。我真想告诉金庸，我们在用什么样的代价来爱你啊。

这些小说到底写了什么？加上一个短篇，金庸分别写了15个关联不太多的独立的故事。《天龙八部》讲的是三个可怜的孩子寻找爸爸的故事。《射雕英雄传》是浙江人联合起来赢天下的故事，浙江人郭靖前往北方打拼，赢得天下，后来迎娶浙江女侠黄蓉的故事。金庸是浙江人，对浙江人“偏心”，郭靖就是浙江临安人，黄药师、黄蓉都是浙江人。

如果把15部作品连起来看，我觉得，金庸给我们讲了几个大的故事。金庸武侠是一个平行的中国历史，是另一个空间的中国历史，从春秋年间讲到清代乾隆年间，横跨两三千年，尽管很多人物是虚构的，但是小说里的思维方式等都是纯中国式的。

今天，给大家讲述三个金庸小说里的大故事。

体制的逆袭

第一个，叫“体制的逆袭”。

金庸先生写的江湖武林的格局是一个小政府、大武林的格局，民间的力量比官府强大。在《天龙八部》里的北宋时代——金庸小说写的比较早的时期，江湖上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是武功，特别是高级武功，这些武功归谁掌握呢？归各大门派。比如72绝技是少林派的，凌波微步是逍遥派的。这些门派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民营，民间自发管理，自发经营，门派多数没有官方色彩。

也有具有官方背景、政府背景的武林门派，比如说大理段氏。大理段氏是一个王朝家族，同时也是一个武林门派。最厉害的武功是六脉神剑，放在天龙寺里的，不是放在皇宫。皇帝如果要学六脉神剑，必须要剃度出家放弃皇位，才有资格学习。国家的战与和，民族的盛与衰，天下的兴与亡，很大程度上决定在几个超一流的侠客手中。

《天龙八部》里的时代，也有一些民间的侠客投靠官府。但是，这种合作只能算是短暂的雇佣，而且打工的人很强势，雇人的人被动。侠客的能力绝对强势，精神绝对自由，人格绝对独立，造成了武学的极大繁荣，《天龙八部》里的武功是金庸小说里最高的武功，高手一峰更比一峰高。

从北宋到南宋，再到元朝，虽然小政府、大武林的格局还在延续，但是体制对民间高手的吸引力在增强。《射雕英雄传》中，当时江湖上的很多一流人物，加入完颜洪烈的幕府。

到了《倚天屠龙记》里的元代，一些江湖侠客已经完全体制化的现象开始出现了，江湖侠客已经完全成为家奴。缺乏尊重，是主仆关系，相互之间是人身依附。不过，江湖人、民间人仍在做最后的挣扎，精神上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点的骄傲。

明朝一个高手，叫刘正风，他花钱去朝廷捐了一个官做，叫“自污”。最后清朝，到了金庸先生的《碧血剑》《雪山飞狐》《鹿鼎记》年代，形势急转直下，小政府、大武林的格局彻底被扭转，江湖的人越来越窝囊。

《鹿鼎记》里面的高手大多是家丁。在里面，都有政治派别和身份同属的。顶尖高手，可有一点点左右格局的力量？他们远离权力核心，碌碌无为。《鹿鼎记》最威严的人是谁？康熙。

在这个时代，行政力量可以直接插手江湖事务。《雪山飞狐》，宫廷侍卫刘元鹤，当他拜访民间大佬田归农，田归农十分欢欣地说道贵客上门。在当时，民间的第一高手是苗人凤，女儿头发上有一个簪子，里面有一个藏宝的秘密，江湖人都想去抢，但畏惧她爸爸，只有刘元鹤敢去。官之末流，可以蔑视民间首脑。

帮会的堕落

现在讲第二个大的故事，叫“帮会的堕落”。

南宋时候的丐帮，有三条纪律：不使银钱购物，不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射雕英雄传》里，金国派人前来行贿，希望丐帮搬到长江以南，丐帮的领导班子有四个人，其中一位长老坚决抵制，另外三位长老，虽然态度没有那么坚决，但也有两位表示了反对。五百年后，丐帮帮主把众侍卫当成了至交好友。帮主对侍卫总管言听计从。

元代的丐帮变得让人不认识了，张无忌等三人化装成乞丐，去大酒楼吃饭，张无忌摸出银子交到柜台上，说等吃完再来结算，生怕不给他们吃饭。出人意料的是，掌柜恭恭敬敬站起来，把钱还给他。这时，又来了七个乞丐，大模大样坐下来，一顿吃喝，一哄而散。元朝的丐帮竟变成达官贵人，让人“爷前爷后”恭恭敬敬地称呼。给钱，人家也不敢收，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早期的丐帮也有腐败，甚至一度出现大面积的腐败。《天龙八部》里的北宋，丐帮“月饼丑闻”，副帮主夫人串通一位执法和监督的长老和地方丐帮实力派，企图谋害帮主，这一起贪腐窝案对丐帮的破坏非常大，这是很大的启示。但这是偶发事件，多数的长老是正派的，帮主是正派的，绝对靠谱的，没有被腐蚀的。帮主们的作风，都是站得住，没有个人作风问题。

到了明朝，丐帮帮主竟有私生子，魔教教主说：“丐帮帮主有青莲使者和白莲使者，虽然不姓解，竟然是解帮主的亲生儿子。”真正堕落的是帮主让私生儿子担任高管。更何况丐帮的高管序列里面，以前没有青莲使者、白莲使者岗位，明目张胆地搞，不加掩饰，赤裸裸的权力横行，居然没有一个长老出来反对。这个时候的丐帮，是整体的溃败。

早期的丐帮帮众们生活朴素，仪式从简，不搞大操大办。比如悼念洪七公，这么重要的仪式，规格大一点也是大家期待的。可是，那时候“鲁长老在地下抓起一把湿土，随手捏成一个泥人，当作洪七公的灵像，放在轩辕台边上，伏地大哭。”全体帮众也跟着大哭，看到这里我感动得落泪。

但到了元代，丐帮开始讲究奢侈享受，丐帮的总坛放在一个大财主家里——一座巨宅：两扇巨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进口是两只大金鱼缸，十分奢华。虽然有当时形势的需要，但是难道没有一点点贪图享受？

武学的萎靡

第三个故事：“武学的萎靡”。

《天龙八部》，北宋，江湖上最好的武功在最好的图书馆，还施水阁，慕容氏管理的；琅嬛玉洞，逍遥派管理的；藏经阁，少林派管理的。

还施水阁的主人慕容氏，武学宗旨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最激进刚烈的武学。但被嫌太刺头，很快就湮没掉了。

公元1160年左右，另一派崛起了。黄裳写了一本大名鼎鼎的《九阴真经》，后来被称为天下武学之总纲。在“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中，中神通是王重阳，武功最高，连黄药师都不得不写诗来表达对王重阳的赞扬。《九阴真经》：损有余补不足，所以虚的胜过了实的，不足的胜过了有余的，意思是什么，我知足无求，不乱搞事儿。

还有一种天下至柔的功夫，那就是周伯通的空明拳，天下至柔，一步一步走向萎靡，然而这还不是武学萎靡的终点。周伯通之后，张三丰推出了更萎靡的太极拳，把武学推向了更萎靡的不归路。

在《九阴真经》之后，《九阳真经》一统江湖，武学思想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反映的是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自岿然不动。

然而江湖人士萎靡到这样的程度，武学的退化之路仍然没有走到尽头。一种新的武人登上了武学的王座，有了阉教。

当我们翻开《笑傲江湖》，我们会发现一群不完整的人在统治江湖，如东方不败、岳不群……那个江湖上已经没有了伟大的武功，只剩下一些伟大的公公。

当我们站在《笑傲江湖》的时候，我们不禁想，当年那些刚烈的武士到哪里去了，当时阳刚之气到哪里去了，当时的强大、当时的坚强和刚猛到哪里去了？记者桂国王鑫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

扬州是唐诗里的大IP

从新华社的一名时政记者，到一位著名网络作家，六神磊磊实现了一次华丽的转身。一手武侠，一手唐诗的他带领人们走进两个奇妙的世界。对于扬州，六神磊磊说，写扬州的唐诗非常多，扬州是唐诗里的大IP，非常迷人。

金庸是男神，黄蓉是女神

80后的六神磊磊，痴迷、穿越于金庸的武侠世界，打开了人们欣赏这一天地的另一视角。谈到最初的创作，他说，当时在新华社工作，每个季度有300元读书费，但要提交读书心得、报告，自己因此写了不少读金庸武侠的文章。

后来，离开新华社，但“职业病”却一时改不掉。“在家，街上有警车消防车的警报声，就会打激灵，想着要去了解情况。”

《你我皆凡人》是六神磊磊的第一本书，这样的书名是想告诉读者不管是武侠高人，还是唐诗里的大诗人，他们的情感和坎坷跟凡人是一样的。

对于六神磊磊这一笔名，六神磊磊悔之已晚。“我自己很怕蚊子，花露水比较容易拿到，随手就可往身上一喷。家里人就说：你真是六神磊磊。”他说，当时着急要个名字，也没怎么想好，后来后悔想改可来不及了。

六神磊磊的微信公众号也是非常火爆。“最开始是一个人，现在是四五个人的‘团伙’。”而他是唯一的写手。六神磊磊说，一开始开公号，是在培训的时候，自己无聊写着玩，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在他心目中，金庸是男神，黄蓉是女神。

扬州是唐诗里的大IP

六神磊磊读武侠是从初中开始的，因为自己学习不坏，老师对他也“纵容”一些。而读唐诗，则是妈妈教得早，只要看书家里都支持。对于读书，他的感悟是不能老读一种书，“我这么深爱金庸老爷子，如果只在他的十几本书里打转，也读不出名堂来。”此外，适当读些有难度的书，不要总读顺滑的书，这样才能容易进步。

对于武侠和唐诗的双重世界，六神磊磊说，喜欢唐诗的人，不一定喜欢武侠；可是喜欢武侠的人，多半不讨厌唐诗。而武侠小说缺了唐诗，就会非常奇怪，黯然失色。

对于唐诗，很多名家都进行过解读，对于“六神磊磊读唐诗”，他说，“我原来是一名记者。我可以吹个牛说，我可能是记者里面最了解唐诗的之一。但，我不是唐诗专家。”

这是第一次来扬州，六神磊磊称，扬州是唐诗里的大IP。“诗词里的扬州是特别美的。不仅烟花三月，我现在来也是很美的！”

六神磊磊认为，扬州最动人的地方不单是富庶美丽，经历过繁华也经历过坎坷，历史沉淀厚重、底蕴丰富，这是最美丽的地方。

记者 桂国 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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