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粤北山区的一个村落。春天的山格外秀美,漫山遍野的野花将每一寸土地都装饰的姹紫嫣红。敏敏走在山间小路上,对着这满眼春色却无心欣赏。从明天开始,她所在的戴帽子初中将合并到县城的中心希望中学,所有初一至高三的学生都必须在学校寄宿。沉沉的背篓里装的,除了行李和学习用品,还有全村人的希望。
敏敏的心里真的不好受。她现在初二,正享受九年义务教育,而且上的是希望中学,上学基本上不花钱。可是家里一大堆农活要妈妈一个人操持,爸爸也就是个只会说话不会扛事的主,要她寄宿,担心呐。最重要的是村里的弟弟妹妹比她小的也已经辍学出来做生意了,隔壁老黄家那小子初一没读完就出去捣鼓不锈钢,还发了大财,过年回家盖了两层小楼,真漂亮!还有跟她最亲的姐妹们,也是辍学出去酒店打工,回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入都有豪车接送,别人也没读多少书啊,不照样活得那么滋润?!农村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因为敏敏的成绩在村学校里年年第一,村里人想要个状元,以后回来给村里的村委会管账。这所希望中学在高中的时候会有会计职业培训,她父母才把弟弟妹妹留在村里,集全家之力将她送到县城读书。弟弟跟着隔壁老黄家的小子去做不锈钢,妹妹在村小学上完六年级估计也得找个好人家嫁了。爸爸说女孩子就是读再多书也有嫁人的一天,还不如趁早找个好婆家,好收彩礼。她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走进校门,找到自己的宿舍安顿好行李。一系列动作都十分机械,因为她必须在这里呆到毕业,然后回村任职。
平静而紧张的学习生活过了4年,转眼就到高三了。
这天,妹妹突然来学校找她,说家里出事了。敏敏赶紧请了个假,跟着妹妹回家。
刚翻过一个山头,就远远地看见母亲在村口等着。敏敏皱起眉头,问:“小妹,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妹说:“妈妈叫你回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村长昨天被公安局捉去了,带着手铐上的警车。听说跟隔壁老黄家的大狗哥哥和我们家二哥有关系,他们俩也的确很久没回家了。”敏敏一边听,一边加快了脚步。她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最后这五公里山路。村长出事,预示着说好的村会计的工作丢了,这个学也上不成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说不定家里急着叫她回家就是联系好男家,让她过去的。
刚进村,母亲第一句话就是:“敏儿,救你弟弟!”敏敏很紧张,握着老妈的手:“妈,我嫁可以,不管是谁,只要男家出得起彩礼。但是弟弟现在出了什么事?”
敏母也是个文盲,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也说不到重点上去。直到晚饭后,敏敏才理清楚头绪:村里来了个扶贫小组,不知咋的挖出来很多村长干过的亏心事。因为村民们大部分都是文盲、半文盲,村长带着他们以搞旅游、搞lT为名去骗人,只要能来钱,人人都愿意。这个村就这样生出来几个诈骗团伙,什么高价求子,拍淫秽小视频,甚至在酒店组织卖淫……村长就是极力令村民们不读书,诱惑他们做生意好为他所用,令村民们没有法律意识。而母亲这么急招自己回家也不是专门为了嫁人,是要自己赶快到村委会上班,好打听弟弟有没有犯事,想想办法救弟弟。
好在敏敏每年寒暑二假甚至每个周末都有回村委会帮忙,现在上班虽说拿不到毕业证,村民们需要她管事她也不能不理。就这样,敏敏提前踏上了工作岗位。她每天都在数字堆里忙得不亦乐乎,看着自己曾经无比羡慕的人一个个锒铛入狱,心里有说不出的许多感触。
很快到了月底,面对前村长留下来的糊涂账,所有人都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求助于县里的会计师事务所。敏敏这才发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自己才读到高二,很多东西没学全,要不是为了弟弟··· ···
可是这家伙,接连两三个月都没露面了,打手机没接,发信息也不回复。村里的犯罪名单上虽然没有弟弟,但是一家人始终放心不下。连隔壁老黄家的小子,因为偷税漏税被判了刑的都能偶尔跟狱警一起回家一两个小时,她弟弟却音讯全无。
敏敏已经下定决心嫁了。一来万一家里再出什么事,她丈夫也算个男丁。父母也为她找了个在县城当老板的丈夫。夫家给足了彩礼,这份彩礼不但夠她弟弟娶媳妇,省点花还能让妹妹上大学。她嫁过去只是帮丈夫管理公司,夫家甚至连公司法人都换成了她母亲的名字。只等黄道吉日酒席一办,鞭炮一放,搬过去住就完事。男家人说结婚办了酒席就可以,至于结婚证,等过几年生完小孩再办。
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很久没办过喜事了,敏家盛况空前的大喜事似乎令整个村子都抖了三抖。村祠堂里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敏家父母笑得嘴都合不拢。弟弟敏恒带着隔壁老黄家的闺女灵灵也回家贺喜。男家接亲的车队全是大奔,第二天天没亮就将新娘接了过去。凭这点就令全村小姐妹羡慕不已。春天里,敏敏成为了最甜蜜的新娘!
敏敏自己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甚至全村人都认同这是个最好的结局。因为在大家心目中,农村人就该是这样的!
(2)
终于嫁人了。婚车里敏敏百感交集。一路无话,车队很快就到了男家。
相比之下,男家的气氛冷清多了。穿着盛妆的敏敏只是给几个长辈敬了杯茶,在自家摆了两三桌,吃过中午饭大家都散了。丈夫没事人一样,让敏敏卸妆,然后带她去公司。
公司的财务室里,敏敏坐上了财务部长的位置。
超级简单的交接后,诺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敏敏和一堆文件。这堆文件里竟然每一份都有她父母的签字,其中有银行的贷款合同、器官买卖合同、房产抵押合同和国税局的查帐通知等等。一种不祥的感觉袭来,令室内的温度骤降到冰点。敏敏想起刚进门时丈夫给她喝的那杯茶,可偏偏在这时候,眼皮不听话地打起架来。一定不能在这里睡着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室,慌不择路地在大街上狂奔。尽管意识越走越模糊,敏敏还是尽力向人多的地方走去。晕倒在人多的大街上总比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办公室任人宰割强。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看见前面有好大的一堆人影晃来晃去。有人就能发现自己,就在这里了。在晕倒前一秒,她用尽全力向人群扑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没事,只是中了迷药,现在应该快醒了。等她醒了问问什么回事吧,说不定在回校的途中遇到坏人呢。另一个声音说:敏敏是我们班的学生,请假两个月了。本来我还想着这两天去找她回来考试呢。听她同村的人说她这两天要出嫁?人还没长大呢,就嫁人当妈,真不知道她家长怎么想的,哎!
敏敏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自己躺在校医室的小床上,班主任梁老师和校医任医生在一边说着话,而弟弟敏恒和隔壁老黄家的闺女灵灵竟然守在一边!弟弟和灵灵从小形影不离,现在两个都找到了,她也松一口气,免得黄家人总是说敏恒拐走他们家闺女。敏恒见姐姐醒了,赶紧向前一步问:姐,发生什么事了?
敏敏将到男家以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妈妈不认字,她为什么能签下这么多合同?” 班主任梁老师在一旁,脸色凝重地说:“你的父母可能被人骗了。只要你读完高三,学好了经济法就知道,那堆合同代表着什么。”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问:“梁老师,现在怎么办?”
”任医生已经报警了。敏敏,你在学校住下吧。等考完试你也满了十八岁,我们陪你出庭。敏恒,回你班上去,你姐交给我就可以。”老师的话毋容置疑,休息了一下,敏敏只好回自已宿舍。
日子似乎回复平静。梁老师对敏敏的要求比以前更严格。考试临近,加上敏敏拉下了一大堆功课,那种紧迫感真的令人心力交粹。舍友们轮流帮忙补课,而她自己更是早上四五点就爬起来读书。学校生活紧张而忙碌,甚至于两姐弟连面都碰不到。弟弟怎么会在学校读书?他不但有钱交自已的学费还能自给自足,还能给律师费?怎么做到的?敏敏想跟弟弟好好谈谈,真担心他行差踏错。
(3)
终于考完试,而开庭的日子还遥遥无期。任校医停下忙碌的脚步,每天在校医室看她的医学书。敏敏一直住在学校。一来家比较远,而法庭就在镇上,离学校比较近;二来老师们怕那个还没伏法的所谓夫家的人去敏家找麻烦。学校放假,敏恒也回家了。偌大的校园空荡荡的,唯一留在学校教师宿舍的只有任校医。敏敏觉得呆在学校没意思,她走到校医室,用固定电话拨通了弟弟的手机。
敏恒的手机信号特别差,拨了好多次才通。听到姐姐的想法,敏恒只说了一句:“明天我让灵灵来学校接你。”
第二天八点整,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学校门口。灵灵从车上跳下来,二话不说拉起敏敏就往车里钻,上车后还一个劲地催司机快点开,说赶时间。
车子就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在一片开阔的、开满鲜花的荔枝林前停下来。敏恒从帐篷里笑着走了出来,拉起敏敏的手说:“姐姐,我带你看看。”灵灵脚一着地就钻进帐篷里了,看到她像个疯丫头的样子,敏敏不由得皱起眉头。
姐弟俩信步走入帐篷,敏恒拿出两顶带面罩的帽子,自已带一顶,另外一顶递给姐姐:“姐,带着吧,小心蜜锋蜇到你。”敏敏带好帽子,跟着弟弟走到一排蜂箱前。蜂箱共有六个,一字排开,在树荫下俨然六个舒适的房子。阳光透过枝叶,投下一地斑驳陆离的影子。不远处有阳光的地方摆了个晾衣架,挂着男装T恤、牛仔裤和几件内衣。离晾衣架十来米的树荫下还摆着野外用的炉灶和锅具。显然,她这个弟弟每天吃住都在这里。敏敏说:“弟弟,你哪来的蜂箱?”敏恒眨了眨眼睛,腼腆地小声说:“蜂箱隔壁黄叔叔帮忙做的。蜂王是我自己从山里捉回来的。灵灵见我辍学她也不去上学,黄叔叔怎么打她都没用。我见她这样就让黄叔叔带看我们出去做生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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