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实际生活 充满了不可思议

《小偷家族》是否“用力过猛”地呈现?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尺度。毋庸置疑的是,每个角落里都有难以言说的扑朔迷离,如大江健三郎所言,惟有实际生活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导演,能讲好一种类型的故事,或形成属于自己的影像美学,便足矣。我们并不需要“增强版”的是枝裕和,但需要不断在呈现的是枝裕和。

人在边缘“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即使永远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或去寻找他们。”

在《嫌疑人X的献身》里,东野圭吾借石神之口道出了这样的喟叹。

这个世界转速太快,平常人稍稍慢了半拍,便可能沦为“边缘”。边缘人的爱与痛,不被人所知,更不会为人所津津乐道。一直到是枝裕和这个“例外”的出现。

他铆足了劲,去寻找和记录“慢半拍”的人生和世界边缘的风景。边缘人不只生活在乡野,更挣扎在都市的潮起潮落中。

《步履不停》,不愿继承父业的良多,人到中年依然一事无成,新婚后回家团聚,却因为妻子单身母亲的身份受尽了父亲的揶揄,整个家庭仍然不能走出失去长子的哀伤,而良多则拒绝顶替“长子”的身份。话不投机的聚会间他接了一个电话,原来刚刚应聘的职位又黄了。

《海街日记》,多年后再见到父亲,是在他的葬礼上。带回了同父异母的妹妹,相依为命的三姐妹变成四姐妹。她们在日复一日的嬉戏打闹中生活与成长,而周围的善意与自身的坚忍都无法掩饰背景的苍凉。四个人的记忆加在一起,也只能拼凑出父母模糊的影像。原生家庭的破碎与无奈,让她们在对待自身职业与情感时都不够勇敢,甚至是退缩的。大姐拒绝了男友一同留学的邀请,二姐热心恋爱但一再被辜负,三姐努力用嘻哈掩饰钝感,被众人视为“珍宝”的小妹,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

即便精英人士,也可能瞬间失去拼命搏来的一切,跌落社会边缘。《如父如子》中的野野宫良多,并未含金钥匙出生,而是在对抗平庸父亲的执念中一步步获得成功。站在职业巅峰,与人相处中流露出了一些些的优越感,便招惹了莫名的恶意,成为“换子事件”的受害者。诉讼期已过,当事人不会得到相应的惩罚;而他却要在多年父子之情和血缘关系之间做出抉择。精英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并不总是机智过人,事实上,他一度面临两个孩子都抓不住的危机。

都市里优秀的精英家庭和小镇上普通的市井家庭,也并非出于自愿地被联结在了一起。命运打乱了生活的轨迹,突如其来的沉重负荷要人拼尽全力去承受。那是任何外力也无法帮助解决的困局,他们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受害者。

是枝裕和的“套路”,是来自真实事件的新闻报道,对现实世界的高度还原,和家庭形式的深度探讨。

如此演练了十多年,一直到《小偷家族》出炉。

呈现不停

携金棕榈奖光环而来的《小偷家族》,并非所谓集大成者。到底,电影是不完美的艺术,再好的作品也只是一种尝试,《小偷家族》亦如此。

客观而言,它是导演是枝裕和在此前几部以温情包裹残酷的电影之后,重新审视社会与自我的作品。

是枝裕和电影中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父母离异后各奔前程,接纳带着孩子改嫁的儿媳,完整家庭被意外破碎,都是他试图去表现或是治愈的样本。现代社会造就了复杂多态的家庭样本,在是枝裕和的眼中,每一种家庭都不应当被忽视,而流于平面单薄的完美家庭不在他的拍摄清单内。

所以“小偷家族”的第一印象是令人惊奇的。因为它看起来如此“完美”。和蔼可亲的祖母,不算优秀但在一起的父母,备受祖母宠爱的小姑,和两个精灵一般的孩子,组成了一个多么符合现代人理想的家庭。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如此骨感。

这是一个自带悬疑的家庭,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痛,被并不那么牢固的纽带联结在一起。

超出了是枝裕和之前所构建的一切复杂家庭样本,这一家人毫无血缘关系。

“祖母”对亲生儿子与儿媳失望透顶后,遇到了穷途末路的“爸爸妈妈”,她将儿子儿媳的名字给了他们,也与其分享了同一个屋檐。

“祖母”去参加前夫的葬礼,发现了前夫的孙女同样生活在孤独中,于是带回来当做自己的“小女儿”。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爸爸妈妈”没有自己的孩子,于是领回了被自己父母遗忘在车里的男孩祥太,又遇到受父母虐待的女孩友里,祥太便有了“妹妹”。

一个边缘人的家庭,一步一步,组建成型。他们“捡”来了彼此,然后联手偷窃维持生存。是为“小偷家族”。

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生存在一起,初衷并不算高尚。“祖母”为了有亲情陪伴晚年,“父母”为了得到栖身之所和“祖母”的养老金,“小姑”为了摆脱原生家庭高贵的冷漠,只有两个孩子在三观未立的蒙昧期偶然加入,从此开始了艰难的自我塑造,也撕开了这个奇异却理所当然存在的家族的突破口。

祥太义无反顾地逃离,为自己走出了一条光明正大的生路,也切断了更幼小的友里的偷窃之路。貌似情深意长的“小偷家族”分崩离析。

只是身负诱拐罪名的“妈妈”留给了警察和观众一句灵魂拷问:是不是生了孩子的人,就能够成为母亲?

自幼不被人爱的她,在与两个“孩子”的相处中投入地体验了爱与被爱,对于最后的结局并无悔意,而两个缺爱的孩子,前途依然堪忧。

是枝裕和没加滤镜地呈现了最小的友里在回到原生家庭后,畏惧与怀念相互交织的困惑。

畏惧的是现实的暴力,怀念的是从前那虚假的“美好”。

这些低到尘埃里的挣扎,该如何破解?除了“偷”来的温情,明亮的关怀在哪里?需要社会给出答案。电影并不能指导人生,或是制定规则,它的功能只是呈现,呈现岁月变迁中不灭的温情,也呈现看似平稳的社会秩序下隐藏的边缘危机。

《小偷家族》是否“用力过猛”地呈现?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尺度。毋庸置疑的是,每个角落里都有难以言说的扑朔迷离,如大江健三郎所言,惟有实际生活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导演,能讲好一种类型的故事,或形成属于自己的影像美学,便足矣。我们并不需要“增强版”的是枝裕和,但需要不断在呈现的是枝裕和。

刘睿

作者: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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