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项东云(左二)陪同澳大利亚专家Don White、Roger Arnold考察桉树生态站
虽然已经离去近两个月,送别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7月31日上午,项东云遗体告别仪式在南宁市殡仪馆举行。告别大厅四周摆满了花圈和花篮,项东云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悲凉的哀乐响起,引起一片悲泣。广西林科院院长安家成满眼噙泪,几度哽咽,介绍他的生平,追思他的事迹……
难得的机遇,改写了广西林业发展史
1960年1月19日,项东云出生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扶绥县。父亲是国家干部,对他自小要求极为严格。1977年高中毕业后,他和千千万万知识青年一起,到农村插队落户。正是这段不凡的经历,奠定了他的人生走向。
1979年,项东云考上广西农学院,选报林学专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回原籍的国有东门林场。当时,国有林场正处在改革的风口浪尖,面临着找米下锅的尴尬境地。同学们劝他另择单位,他却义无反顾地到东门林场当了技术员。
机遇总是眷顾执著的人。
1982年,刚刚敞开国门的中国,就与澳大利亚开展技术合作。澳方无偿援助682.9万澳元,中方投入770.5万元人民币,建立中国首个国际桉树科研基地。经双方反复考察论证,中澳合作项目最终落地东门林场。项东云一走上工作岗位,就受命投入这个为期8年的中外合作项目之中。
树木生长周期长,对树木的研究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当时,项东云随中方科研团队,多次远赴澳大利亚、巴西考察学习。最终,在澳大利亚、巴西等国的支持下,我国从8个国家引进174个桉树树种和种源进行培育试验,建立起亚洲最大的桉树基因库。
在建设基因库时,项东云严谨得近乎苛刻。他先在图上作业,将上千亩的栽培基地绘制成图,并将近10万棵树苗按品种逐一编号,每一棵树的栽种位置都在图上标明。栽培时,项东云每天和工人一起劳动,严格按图栽种,保证基因库内每一棵树的信息清楚、有源可溯。
传统育苗方法是播种育苗,造林容易出现分化,导致林相不整齐。项东云与科研人员一道,开始研究并推广桉树扦插育苗,培育无性系苗木。采集种树穗条,必须在太阳出来以前完成,否则穗条就无法成活。每次采集穗条,项东云都是带领团队凌晨4点多出发,打着手电筒在大山里采集,然后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完成扦插。
观察树木的生长状况,需要定期实地测定,有时还要爬到树上采集叶样、枝条、花粉或种子。
有件事,东门林场职工黄茂林记了30年。
有一次,他们要到一棵很高的桉树上去采集枝叶。同事争着要去,项东云执意不肯。3米一节的铝合金梯子套接了8节。长长的梯子架在高高的树上,项东云拿着6米长的钩刀,爬到梯子的顶端,每每用力,梯子就摇晃得像要折断倾覆。树下的同事惊恐不已,项东云似乎无所畏惧。这样的事,于他,已经司空见惯。
在中外科研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广西桉树人工林培育取得突破性进展。到1989年,共筛选出优质种树874株,进行了1294个组合的种间及种内人工授粉,其中947个组合获得杂交种子,并从中筛选出优良的杂交家系,为无性系育苗提供了优质种源。
项东云主持完成的“尾叶桉引种及其改良的试验研究”和“ABT生根粉在林业上推广应用”获自治区科技进步奖二等奖,“桉树扦插繁殖试验研究”分获自治区科技进步奖三等奖和原林业部科技进步奖三等奖,“广西桉树扦插育苗技术的研究”获原林业部科技进步奖三等奖,“良种桉短周期工业用材林综合技术开发(推广类)”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三等奖。我国的桉树杂交育种技术,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使人工林的轮伐期大大缩短。以前,窿缘桉的成材期至少要15年,采用良种良法后,成材期缩短至6-8年,年蓄积生长量由原来的每公顷5-7立方米提高到15-30立方米。
这些科研成果的及时转化和有效推广,惠及了广东、海南、江西、湖南、四川、云南、重庆等省份诸多林场和林农,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和经济效益。而作为近水楼台的广西,其效益就更加辉煌。迄今为止,广西全区种植桉树256万公顷,活立木蓄积量达1.1亿立方米,桉树木材年产量超过2000万立方米,占全国木材年总产量的28%;桉树产业年总产值达3500亿元,占广西林业加工总产值的66%。
在桉树产业发展中,项东云的贡献无疑最大,是当之无愧的功臣!正因如此,他被评为广西优秀专家、人事部和林业部共同表彰的“全国林业系统先进工作者”,成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
累累的硕果,凝聚了心血透支着生命
鉴于项东云的突出贡献,为了有利广西林业的发展,也为他才华的施展有更广阔的空间,1995年,组织上将时任东门林场副场长的项东云,调任广西林科院副院长,那年他35岁。2007年,组织上又委以林科院院长的重任。
项东云在院长的位置上干了3年。2010年10月,一纸调令将他调到自治区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与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担任调研员。这是一个“悠闲”的岗位,许多人求之不得,而项东云却无意于此。8个月后,他便要求回到林科院。组织上虽然满足了他的要求,但林科院已经配有院长,他回去只能当副院长。
许多人为他心存不平。项东云却很坦然,自己放不下林业科研,这样的安排他很满足。
重新回到林科院的项东云,工作起来到了拼命的程度。不管坐汽车、坐火车或是坐飞机,项东云都背着一个常年不离身的双肩包,包里装着电脑、照相机和科研资料,只要稍有空闲,他就拿出电脑,做永远也做不完的科研。周末,项东云也经常在办公室工作,还感觉时间不够用,就晚上加班加点甚至通宵达旦。
回想起那段时光,项东云的博士学生、现任广西林科院实验室管理办公室副主任的张照远无比懊悔。他说,项东云常常工作到凌晨四五点钟,为了支撑疲惫的身体,他需要不断地喝浓浓的无糖咖啡。张照远也在自己的办公室备了咖啡,他说:“那时真傻,不懂得保护老师,还为他找咖啡,我应该拉他回去休息!”
项东云重回林科院后,分管科技办、桉树研究所、森林保护研究所、实验室和财务科。前几个部门的业务是他的专长,管起来得心应手,财务却是外行。然而,项东云却在不长的时间内,把财务管理得井井有条。科研经费怎么用、院里的建设要花多少钱,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在广西林科院的20多年间,项东云科研成果频出。
他主持研究的“良种桉短周期工业用材林综合技术开发”“东门桉树引种改良及高产栽培综合技术研究”“桉树中大径良种与高产栽培模式研究”项目,获广西科技进步二等奖;“桉树优良遗传性状选择与无节材培育”“柳窿桉优良无性系选育与区域试验”项目,获广西科技进步三等奖;“桉树纸浆材优化栽培模式研究”项目,获林业部科技进步三等奖;“耐寒桉树种种质资源改良及培育技术”“桉树中大径材良种与高产栽培模式研究”项目,获梁希林业科学技术二等奖;“桉树工业原料林良种创制及高效培育技术”项目,获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重大科技成果奖。
此外,项东云还出版专著9部,在国际国内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兼任广西大学教授,培养了12名硕士研究生和4名博士研究生。
直至去世前,他还承担着桉树高效栽培研究这一国家重点科研项目中桉树混交栽培技术研发的课题。
有权不谋私,积劳成疾依旧奋斗不止
作为广西首屈一指的林业专家,项东云却十分平易近人,对年轻的科研人员更是关爱有加。张照远老家在河南信阳,父母早逝,项东云不但关心他的学业,也时常关心他的生活,逢年过节都会把他请到家里。
在东门林场时,项东云经常和外国专家共事,他不卑不亢又彬彬有礼,谦虚谨慎又落落大方,科研上积极配合,生活上尊重外籍专家的习惯,处处给予体贴关照,让他们在异国他乡也有家的感觉。有一年中秋节,项东云提着月饼、水果,和外籍专家一起赏月,这让专家们非常感动。后来,项东云多次到澳大利亚考察,早已回国的专家们驱车数百公里赶去看望,并请他到家里做客。
项东云十分注重家风的培养。妻子周维是他的大学同学,也在广西林科院工作,但妻子的工资调整和职称评定,他概不过问,妻子也从不插手他的事务。他教育儿子从小要本分做人、诚实做事,儿子也靠着自己的勤奋,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在一所大学当了教授。
分管财务多年,国家每年拨给广西林科院几千万元的科研经费,项东云绝不乱花一分钱。一次,一位开招标公司的朋友找到他,希望把业务交给他们公司来办。项东云态度明确:“这事做不得,我们是朋友,你应该支持我,不然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岂不可惜?”
项东云在广西林科院当了20多年领导,却没有安排一个家人和亲友进林科院工作。他一辈子研究树木,科研成果已转化成上百万公顷森林,因此致富的人不计其数,他却没有为自己种一棵树。
常年超负荷工作,摧残着项东云本来十分健壮的身体。
2015年上半年,单位组织的例行体检中发现他的身体存在疾病征兆,妻子催他去医院做全面检查,他却说:“不要着急,小问题而已,等我忙完这阵子再去。”10月31日,项东云从北京出差回来后开始发烧,妻子逼他到医院检查。可第二天清晨退烧了,他又去桂林参加会议,接着马不停蹄赶赴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查看桉树病害情况。从环江回来后,项东云开始高烧不退,全身乏力,妻子陪他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为血管炎性肾损害。医生说,这是劳累过度引起的。
因肾功能衰竭已无法逆转,必须长期血液透析,医院规定项东云每星期必须到医院透析3次。项东云把透析时间安排在每周的二、四、六,为的是能多上一天班。血液透析会使人精力疲倦、食欲锐减,可每次透析后,他都会在第二天照常上班、照常工作。
项东云家就在广西林科院院内,虽然近在咫尺,但疾病已经使他连爬楼梯的力气都没有了。由于住在4楼,又没有电梯,每天的午饭,他都叫妻子或同事送到办公室,中午就在沙发上稍作休息。
长期透析使得项东云体内血液偏少,医院提出补充血液的意见。广西林科院在微信群发出倡议,与项东云同血型的同事争着献血。
项东云患病以后,每天服用的许多药物都要自费。广西林科院党委书记尹国平曾建议:“你负担实在太重,是不是发动院里的职工捐些款给你?”项东云说:“完全不必要,我还扛得起,况且同事们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怎么好意思连累他们呢?”
由于病情日趋严重,项东云两眼只有微弱的视力,必须借助放大镜才能看清书面资料,操作电脑时也必须使用大号字。后来,放大镜也不起作用了,他就叫同事们读给他听,由他口授修改意见。同事们读着读着,常常眼泪就模糊了双眼。
根据安排,拟于明年5月召开的“国际林业研究联合会七学部第一学组会”,由广西林科院做轮值主席。这是一场大型的国际学术会议,届时将有不同国家的90多名专家学者参加。病中的项东云为开好这次会议,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并在今年5月28日签发会议方案。这也是他生命中签发的最后一份文件。
6月9日,项东云病情加重,又一次被送进医院抢救。
7月27日下午,与项东云搭档过班子的广西林科院原党委书记丘小军、原副院长朱积余、原党委副书记吴世良和森林生态研究所所长申文辉、农村能源研究所所长李金怀到医院看望他。当时的他面无血色、浑身插满管子,但仍打起精神,询问国际林业会议筹备工作的进展。晚上9点多,他还给同事们发微信交代工作。
然而,仅8个小时之后的次日凌晨5点多,项东云与世长辞,年仅59岁。
项东云逝世的噩耗,在网络上迅速传递。中国林科院以及外省市的同行,自费赶来为项东云送行,更多的同行发来唁电唁函表示哀悼,澳大利亚佩格等26名外国专家也发来唁电,称项东云是“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合作伙伴……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非常清晰地烙在我们心中!”
项东云走了,带着人生的辉煌,带着未竟事业的遗憾,而他为科研事业奋斗到生命最后一息的精神,将永远激励活着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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