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石库门出了一个北京大学学生,这个好消息虽然没有经过父亲的笔,但也如一条大新闻,从天井传到前楼,传遍整条弄堂。
抗战结束后,父亲把我们一家老小从苏州乡下接回上海,安顿在了老城厢西仓桥街的一栋石库门里。那年我11岁,除了背诵祖母默写下来的《三字经》《神童诗》《古文观止》等,并没有上过正规的小学。1948年,我考取了离家不远的敬业中学,父亲对此十分满意。要知道,当时上海只有四所象征最高教育水准的公立中学——上海、格致、育才和敬业。而就在一年多前,我还是一个连open your book都听不懂的乡下孩子。
敬业中学有着200多年历史,在老城厢久富盛名。在我的敬业求学岁月中,有几个老师让我印象深刻。数学老师许渭泉有三项绝活:画圆不用圆规,拈只粉笔,一画就是一个圆;板书常常这里写一些、那里写一些,但到下课时一看,重点一个不差;上课铃响了进门,布置完作业下课铃响,不拖堂一分钟。能把一节课安排得如此巧妙,真是不简单。另一位是初中语文老师石少逸,是他真正把我引入了文学的世界。那时,学校布置过一篇关于人物的作文,我很想写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名记者,经常需要夜间赶稿。石库门的通风条件不好,常常是前楼人抽一支烟,后楼人都熏得咳嗽。父亲怕抽烟熏着我,经常在文思不畅时,独自下到天井里抽烟。昏黄的灯光把父亲的背影照得朦朦胧胧,我总是凝视着这样的背影慢慢睡去。为此,我写了一篇作文《父亲的背影》。石老师看了我的文章,特意将我叫去办公室,向我推荐了朱自清的《背影》。文章中的情感引发了我强烈的共鸣。由此我知道了朱自清,也知道了传统中国父子间深沉却不轻易揭开的情感。
慢慢的,前楼的书桌再也不是父亲的专属,也成为我勤耕苦读的一方田地。就这样,在石库门前楼和敬业中学间来来回回了六年,1954年,我迎来了高考。当时,高考要先体检。我在体检中被告知“色盲”,告别了我最喜欢的化学专业。填报志愿时,我意志消沉极了,随手抓阄了一个专业——历史,就填上了。8月15日放榜当天,母亲催促我去买份报纸看看。母命难为,我来到离家不远的老西门邮局。那天的邮局门口人头攒动。仔细一瞧,还有我的几个同学。他们居然前一天晚上就在邮局门口等开门。8点整,人群涌入邮局,人手一份《解放日报》出来。那天的《解放日报》有两大张半,其中一大张半是录取名单。我看了一大张的华东区录取名单,复旦大学历史系没有我,南京大学历史系也没有我。我沿着文庙路回家。这条路我曾走过无数遍。一侧是令我无比留恋的母校,一侧是历代文人推崇的圣地——文庙。看着密密麻麻铅字的报纸,我的心却是空落落的。
刚踏入天井,妈妈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邮递员刚送来一封信,你快打开看看!”我接过信,看到上面写着“上海高等教育委员会”。拆开信封,“北京大学”四个字赫然引入眼帘。我诧异地找出那半张报纸,果然在外区录取名单里,看到了“北京大学历史系,李更春”。小小石库门出了一个北京大学学生,这个好消息虽然没有经过父亲的笔,但也如一条大新闻,从天井传到前楼,传遍整条弄堂。(李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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