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站在教室最后的老者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衣服上比划着，仿佛王羲之在身上练字。

开学季，这所老年大学的所有教室，又是满满堂堂。国画山水班的教室里，讲台前大黑板上，悬挂着一张白宣纸，范先生正在示范山水画的“勾、点、皴、染”等技法。满座白发花白发，还有已将银发染得乌黑油亮的老学生们，神情专注，盯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突然，范先生发现，教室最后靠墙处站着一位老者，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衣服上比划着，像是传说中的王羲之在身上练字模样。范先生忙招呼他：老先生请你坐下来。这位老先生说，老师，我是旁听的。

这倒奇了，老年大学难道还收站着听课的旁听生？课间休息时，范先生一问，才知其中缘由。

这位看起来七十多岁模样的老先生，实际年龄已经八十出头了。开学前他带着身份证，来此地老年大学报名国画山水班。接待人员看了证件告诉他，你的年龄已不符合报名条件了。因为此地基本不接受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报名，如果实在要参加学习，就必须有子女陪同前来办理相关手续，也就是要让子女签下一份在此学习期间如发生身体意外与学校无关的证明。

老先生无子女，老伴也不在。他向接待者说明这点后，又说自己身体一向健康，现在生活上都是自己管理自己，每年的体检指标也都正常，希望接待人员能网开一面，让他破格入学。但接待人员坚持规定不松口，又说报名早已满额了。

老先生无奈之下，打听到国画山水班的具体上课时间后，就携带着一张钓鱼时用的折叠凳，趁大家不注意，坐到了教室最后面两排桌椅空隙处。刚才是因为老师示范时，他座位低，没看清楚，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老先生这样诉说时，教室里的学员们都充满同情。大家七嘴八舌发表感想。有的说，孤身老人太寂寞，应该到老年大学参加学习，广交朋友。有的说，活到老学到老，应该让身体健康的高龄老人也有参加学习的机会。也有的说，现在老年大学报名太难了，因为名额有限，他是报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报上。说到这点，大家更有同感。于是有人就说，他家附近有所大学，已迁新址好几年了，原址的这所大学空关了好几年，如果能把这样的空学校利用起来，办办老年大学，该有多好……

正说得热闹时，一位负责报名的教务人员经过教室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发现老先生这张熟悉面孔，就询问起来。

老先生开始情绪激动，大声说：现在全社会都提倡照顾老人，八十岁的老人上飞机上火车，都可免排队优先进站，七十岁朝上的老人进旅游景点也可免票，可是我要报名参加学习，为啥就这么难？年纪轻点的人还有时间等，我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年时间可等？老先生又说，我是准备今天再来向你们说道说道的，既然座位已经满了，我自己带个凳子来旁听一下，可以吗？说着他又从随身包里取出一叠已经泛黄的物件来，原来这是他工作时多次获得的先进劳模等称号的奖状。老先生说，你们看，我工作时也是有贡献的，凭这些证书，现在能不能照顾我一点呢？……

上述故事，是我与范先生聚会时听到的。范先生说到这些时，很动容。（徐慧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