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和他的作品》胡金铨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要凭什么“资格”才配谈老舍呢?依我看,先要能喝“豆汁儿”(与豆浆无关)。“豆汁儿”这种东西除了北京,全世界哪儿都没有,是地道的“京菜”。其实,很多所谓的“京菜”都是“山东菜”。外地人只要喝一口“豆汁儿”,我管保他马上吐出来。天津离北京才两百四十里,天津卫就没办法欣赏“豆汁儿”。
老舍的作品最接近北京的劳苦大众,“豆汁儿”是北京劳苦大众的食品(很多有钱的北京人不喝)。根据我的理论:能喝“豆汁儿”才能体会出老舍作品里的趣味。这只能意会,无法言传。有志于研究老舍诸公,不妨先练练喝“豆汁儿”。
还有一项“资格”也很重要:研究老舍,必须知道“仿膳”的“小窝头”不是栗子面做的。
当年西太后是否吃过“小窝头”,不可考。可是北京北海五龙亭的“仿膳”有的卖,其成分和制法可参考《中国名菜谱》。
“小窝头” 象征老舍的一生, 没落贵族, 苦读成名,文艺斗士,入庙堂,投湖自尽。
我不但具备这两种“资格”,还和老舍有“共同的语言”:这不是指我会说“北京话”,而是说我能体会出北京话里的神韵,了解它的幽默,明白它的“哏”。
好比说吧!你知道什么叫“碴车”?“大栅栏”怎么念?“赤包儿”什么样?“果丹皮”和“酸枣面儿”什么味儿?有人说这些是旁枝末节,无关宏旨。其实不然。假若你不懂这些词汇,就没办法看懂他作品中的含义,连书都看不明白,就做批评,那真叫“醉雷公,瞎劈(批)”!
还有一个次要的“条件”,要研究老舍,最好看过他大部分的作品,不管是精读,还是浏览,数量要多。这玩意儿很难“举一反三”。单看他的小说和剧本就大发议论,不妥当。
有人说:“老舍是我的朋友,连他和某女士谈恋爱的经过我都知道,我对他太了解了。”这种“我的朋友胡适之”的态度也靠不住。爱因斯坦太太并不懂“相对论”,对不对?
谈论老舍的文章,我也看了不少。总觉得有隔靴搔痒之感,很少有“正中要害”的。当然,有人的确下过很大的功夫,像捷克作家斯拉普斯基的《论老舍》,资料相当丰富,可是太偏重于“做研究”,没有描绘出老舍作品中的精神。就像批评一张水墨画,只分析了它的纸质、用笔、用墨、师承、流派,而没有体会出它的神韵。
我从小就爱看老舍的作品,从小说到相声,大约有四百多篇。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也常以老舍作话题。有人就半讽刺半鼓励地说:“你既然对老舍那么有兴趣,何不写一篇文章?”我当时就嘴硬心虚地回答他:“写就写!”可是心里暗想:写文章?谈何容易?“尽说不练”多省事。等再见了这些朋友的时候,有人就“将了我一军”:“看人挑担不费力啊!”一赌气,写给你们看看!
转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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