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浩大的背景，不是来自天堂，便来自地狱。只有珠峰，是来自人间。

此时云雾散去，星光满天，珠峰是个盘膝打坐地球的白发老人，因收容了四面八方的狂喜和悲哀，显得像一尊佛。

此刻是2018年7月16日，在珠峰大本营，沉睡的上绒布寺边，一个有高原反应的失眠者，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深呼吸，而头顶的星星和脚边的珠穆朗玛河，则受惊似地骨碌碌地转。

缺氧的脑袋往往装着哲学家的智慧。尽管脚下的土地，前些年冰川雪崩时曾埋葬过许多梦中的旅人，尽管大本营的前方是小本营再前方是登山者一长溜的墓地，失眠者似乎很平静，没有害怕，没有忧愁，也没有低头。

失眠者是挑了这个日子来登山的，这是他的生日。他知道，登高之后，他将沿着下坡路走回内心。

他将记得这一生的分水岭。

那么多秘而不宣的日子走过，窗棂紧闭的荒草让门神侧脸，透了纸背的卜卦成了失踪者，枯了的水井没有涟漪，幽灵是阴影的断续咳嗽。

回音深处，一个脚印是一处疤痕。

返折的路途并不比登高轻松，故而失眠者将能攀登的最高处视为走回内心的最低处。

他数着河滩上的乱石，他描摹着过去，他目测着未来。他清楚，许多往事都仰头望着他，那是内心的数不清的囚徒。

就像他仰望着喜马拉雅山，仰望着珠峰，他也是佛的囚徒之一。

他泪流满面，他低嚎，他无声比划。

他知道，这是出走的沉默，是生死之外唯一能放生的魂。

——受惊的还有点点反光。

哦，是去而复返的圆月高悬。

——原载《石帆》2018.6

（以上图片作者：一释一）

【作者简介】

苏忠，福建连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文化管理协会理事、北京城市发展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出版长篇小说、随笔集、诗集、散文诗集等10部，作品发表于《诗刊》《十月》《花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诗作曾被翻译成蒙古文、藏文、维文、朝鲜文、哈萨克文等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