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理解常贵田 从常氏相声说起

常贵田（左）和常宝华合作演出

相声艺术家常贵田先生去世，几乎所有媒体报道所列的他的代表作品都无二致，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意见十分统一，极具代表性的《追溯》几乎没有被提及。

常先生与上世纪80年代活跃在电波中的马季、高英培、侯耀文、姜昆、冯巩相比有什么特点，还有待专家评述。我一点浅见，理解常先生作品，首先要从常氏相声说起。

常式相声由常连安奠基，成就于“小蘑菇”常宝堃，继起者为常宝霆、常宝霖、常宝华等，后继传人常贵田、常贵德等。可以说常氏相声是一个有策划的产物，策划者是常连安。出于生计、能力的考虑，前京剧演员常连安自己学习相声，组织孩子们学相声，为他们选最好的搭档，开办相声园子。这种策划又由于常宝堃的天才而大获成功。

现在我们能听到的常宝堃作品，大多是老唱片。这些作品为适应唱片时长，大多短促，不大容易领略大师当年风采。但我相信常宝堃艺术一定是高超的，否则不会在好角儿并起的年代获享大名，总归盛名之下无虚士。仅就声音而言，常氏家族的声音都很甜润，辨识度都极高，单凭声音就能判断这是一家人。从这种声音就能想见表演一定是松弛的，不疾不徐、舒缓、娓娓道来。这也是常贵田先生的特点。

我应当算听过常先生绝大多数作品，没感到过非常火爆的效果，笑也是微微一笑。但这并不妨碍欣赏常先生的好。并非近乎疯狂的剧场效果才是最好的，“超刺激、出怪声”并不高级。能够准确描摹人物、把握节奏、铺平垫稳，慢慢说的才是好相声。

常氏相声善于出新，常宝堃组织兄弟剧团，在传统相声之外，也演相声剧。兄弟剧团主动联系上海滑稽戏演员，要他们的本子丰富相声剧，也借鉴当年电影的一些内容。主动与新事物结合的做法影响到常贵田先生，在他的《丑角轶事》中借鉴戏剧的表演手法，常贵田说要拍电影，常宝华说能演正面角色，而每段表演都丑态淋漓，讽刺辛辣。

最极致体现戏剧特质的是《追溯》。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相声作品，常贵田饰演青年，常宝华饰演老年，两人上台就进人物，没有相声第三人称的跳出跳入，两人也不正面交流。常贵田自言自语，常宝华以旁观者身份顺嘴搭音，搭话和自语形成一种互动。然后各自叙述自己的恋爱经历，老人羡慕青年人恋爱自由，而最终反倒是包办婚姻更为长久。这段相声不同于北京曲艺团当年借鉴话剧的化妆相声《资本家和洋车夫》《坐电车》，直白批评一种人或一种现象。段子中人物没有所谓对错，结尾也有一定开放性，甚至有些现代戏剧的影子。

常氏家族每位成名演员都有一个好捧哏，最初也出自常连安先生的策划。他给常宝堃找来赵佩茹，赵佩茹何许人也？一代宗师，真正捧逗俱佳，不论是和常宝堃还是和马三立，都毫无逊色之感；为常宝霆指定白全福，白全福捧哏也是泰斗级的，即便晚年近乎失聪，看着常宝霆口型表演，依然是教科书级。

常贵田选择自己四叔常宝华捧哏，一来都是海军，二来自带亲属间的默契，又有长者和青年的反差。还以《丑角轶事》为例，常贵田负责指挥段子进程，常宝华负责制造笑料，几乎每个包袱都从捧哏处来。如果捧逗之间没有相当默契，捧哏演员没有很高水平，不会有现在的效果。直到常宝华渐渐淡出舞台，常贵田又和王佩元搭档。王佩元是常贵田二叔常宝霆的弟子，又曾是常宝堃大弟子苏文茂的捧哏，天津相声“大量（优秀的相声捧哏演员）”。常宝霆、王佩元代表作《挖宝》整段讲猪的科学利用，几乎没有包袱，仍能跻身经典相声行列，可见王佩元的能耐。常贵田、王佩元合作的《比爸爸》，二人分饰国共两军，一对一句，讲一段解放战争中的故事。这本来是借鉴传统节目中捧逗互相攀比的新作品，此前的同类作品有马季、赵炎的《吹牛》《特种病》，珠玉在前而不逊色。

前面所说常氏相声对常贵田的影响，都是相声艺术范畴之内。常氏相声人，特别是父亲常宝堃对常贵田的影响还不止于此，更是选择和立场。上世纪40年代日本占领天津时期，常宝堃就在段子中讽刺物价飞涨，面粉袋成了牙粉袋大小，还被日伪政府迫害。1951年，常宝堃第一批赴朝慰问演出，和弦师程树堂双双牺牲。常贵田1942年出生，解放时才7岁，但他6岁登台，12岁拜师，又成长在艺人家庭，他登台演出的时候，比他年长的李文华、李国盛还在参加相声辅导班。1958年，16岁的常贵田追随四叔常宝华加入海政文工团。

上世纪50年代，旧艺人都面临从艺人向文艺工作者的转型，常宝华曾自述“在解放初的艺人讲习班上，第一次知道了‘文艺工作者’这个称号，我是含着热泪接受了这一称号”。常宝华50年代后期的作品《昨天》采用新旧对比的方式，旧社会让一个健康人变成疯子，新社会让疯子恢复健康。现在听这个段子，虽然带有极强时代性，但仍然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相声作品。

常贵田是军人，他也曾在前线慰问演出，也曾打电话给一个战士说相声，更常常在祖国海防前线数月巡回演出。理解常贵田的相声，首先要看到他是一个军人。“文革”后，相声红火兴旺。天津相声作家王鸣录创造的“万能胶”“李大白活蛋”，藉着常贵田同门高英培、李伯祥的口，成了某种人的代名词。北京的姜昆、侯耀文塑造的有着这样那样毛病、这样那样问题的小青年，也深深引发人们共鸣。在这些作品中，人物都是市井气的。我们再看常贵田的代表作之一《动力研究》，也是青年恋爱问题，仍旧是让爱情带来实现四化的力量，但人物形象更正，最后，反面人物的爱情带来的不是“核动力”而是“核讹诈”，这种军事化的词汇，也只有部队文艺工作者说出来才合身份。常贵田的目标观众是军人，他作品中的人物并不那么市井，或许在他心中，这些人物就有他同志和战友的影子。

2015年常宝华从艺八十周年纪念演出上，大轴是常贵田、常宝华的另一代表作《说海》，这也是常宝华告别舞台的演出。最终叔侄选择的仍是一个海军题材的作品，可见他们对军人身份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