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一个桃之夭夭的春天。好友魏国锋,受朋友撺掇,学习“像术”。
从此,他便告别纵酒呼卢的日子,活跃在影坛。
在我看来,这一米八多的壮汉,手捏快门,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假以时日,终会厌淡,重回我等怀抱。
孰料一入图门深似海,自此他便杳如黄鹤,一去无迹了。
一段时间后,邀他同去学习“像术”的朋友早已勒马回缰,急流勇退。他却犹如应邀前去“侠客岛”参习岛上惊天武功秘诀的武痴,迷途不返。
时隔日久,偶有遇见,其俨然一摄影大咖:墨镜套黑脸,身着多兜衣服,肩背藏有各种暗器的包袱,屁股贴一巨口冲地大炮,有时臀挂两架,飞奔于荒草齐膝之旷野,酷似铁臂阿童木冲天有术;有时操航拍盘旋头顶,挺立于云雾缭绕的山峦,犹如二郎神擎鹰逐猎。口中“扫街、焦外、无敌兔、架炮打鸟,天好拿片”等切口暗喻咄咄道来,听得我等云山雾罩,一脸茫然,只觉其形象霎时硕大无朋,令人刮目不迭,倾慕不已。
圈内人常说,单反穷三代。对无米不成炊的摄影爱好者来说,这恼人的爱好是败家的泉源。好在老魏这些年忠厚经营,赢得稳定的生意伙伴,虽不至腰缠万贯,但也早就身入万元户之列,属皮糙肉厚经折腾的主。广角、长焦、三脚架、航拍器等“硬货”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专业制雾冰雪机、长枪短炮等发烧器材和物件,几乎占满了他的爱车,一套行头下来自然价值不菲。这说明,作为摄影发烧友的他正在向专业发烧迈进。
对他纵身摄影这事,我们都不得其解:在女权运动盛行的他家,太太怎会放纵他加入这烧钱且靓女如云的摄影圈?忍不住求教,答曰:能给妻儿把最美好的画面保存下来呗!欲求自由身,先得太太心。一个连天鹅大雁私生活都能艺术的人,况乎卧榻之侧的妻儿?况乎如此低服小能之事。他当然能使出专业的手段,将媳妇幻化出千娇百媚,流光溢彩!即便如此,以我们对他的了解,也暗自腹诽:肯定他有对太太指天划地、歃血盟誓等类似事略去不表。
带着这一身利器和痴爱欢喜,他终日纵情山海之间,晨起晚归,过着寒泉配餐,箪食瓢饮的户外生活。鸡叫头遍,他带上矿灯,肩背装备,蹑手蹑脚告别了熟睡的妻儿,进入了暗黑的深夜,去蹲守一个又一个黎明。天未放亮,遍体鳞伤的他已成功登顶,独立在重雾深锁的云山之巅,翘首期待旭日生辉的萌动时刻;夜晚他踏着星辉回到家将行李卸了,直奔书房打开电脑,细数一天的收获,间或捶胸懊恼;间或其喜洋洋者矣,自我欢喜。
若天朗气清,他多数盘桓在鸢飞鱼跃沭河两岸,一边低头行走,一边锁眉构图。世界著名战地摄影师罗伯特·卡帕说:“如果你拍的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为了接近,他经常像狩猎的狮虎,大气不敢喘,蹑脚匍匐于荒草枯苇间,突然倾丹田之气“嗷嚎”一声大喝,遂急急抓拍那一蓬蓬猝不及防,仓皇逃窜的惊鸟。以致后来沭河的飞禽对他都有了防备,闻到他粗喘气息,浓重汗味都会避之千米,惊怖不已。
偶尔,在小城的一隅,你会看到混迹于嘈杂市井的他,正全神贯注地追拍青春靓丽,行色匆匆的红男绿女。要不是手中的相机,那满是口袋的服装,那急切切的深情,准会被误认作“九袋长老”;更多时候,他会独行在荒野陵谷深处的山村,窜走简陋偏僻巷陌,探访红砖矮墙的农家,虔诚仰拍着善良淳厚、恬澹生活的山民遗老,古村世风。
自他一头扎入摄坛,我们一起胡吹海侃的时间少了。除了娱妻弄子,他几乎把所有的身心都用在了这一爱好上。遇假日雨天在一起煮茶,每每茶酣肚暖、谈兴犹浓之际,他看窗外雨后急晴,便会坐卧不宁,几番起落,频频顾盼,抛友拿图的挣扎之心已昭若满脸。未几,一句“我去也”后,忙忙起身,绝尘而去,只留下茶烟袅袅……有时相邀斗酒,席间他竟对一桌大汉频频眨左眼,似脉脉“放电”但绝无含情之意,令人悚然而不得其解。后来我终于顿悟,这哪是暗送秋波,分明是整日盯影寻物给他留下的馈赠和纪念!日后再聚我近察其貌,还觉得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这样玩着玩着,他竟玩出了名堂。一次,因工作需要莒地风光照片,我遍求朋友,收到的素材均不满意。想起他近期玩摄影,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一会他发给了我三幅照片,打开后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一幅冬日山川图,壮观、凄绝、冷峻雄浑;一幅生态湿地图,凫鹭嬉戏,水波荡漾,芦花摇曳,似是色彩斑斓的绝佳油画;还有一幅莒城鸟瞰图,沭河玉带缠绕,楼宇高耸映衬在暮色夕阳中,颜色搭配绝佳,彰显祥和安宁、日新月异。这三幅照片幅幅精品,构思精巧,独出心裁,透着深深地艺术灵感。我不仅怀疑这些照片是否出自这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之手,电话那头得意而热情地为我一一验证,哪幅拍自何时何地,当时他是怎样构图,怎样灵光乍现,怎样瞬间扑捉。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孩子。
以后,他总是能出乎意料地拿出我想要的东西,仿佛是一个内功深厚的旷世奇才,作品不绝于缕,每抽出一缕都有直抵心灵的共鸣。
莒地没有险峻高山,他却利用视觉角度表现出山的雄浑粗犷、壮美粗野,一种豪放的英雄之气激荡胸臆;他镜头下的沭河,横亘沉静,宽阔悠远,大气延绵,环围哺育着城市。时代的潮音与久远的历史、奔流不息地河水与鳞次栉比的高楼,刚毅柔美结合浑然一体,营造出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视觉感官;在石磨、石屋、石街的世外桃源山村,他用镜头记录下乡间村民的执着坚守,宽厚淳朴。草屋矮墙,斗鸡走狗,枣树花窗皆透着乡间泥土芳香,即使完全不懂摄影的人,也隐约看得懂里面的怀念和故事,浮泛起思乡的涟漪;被马蹄扬起的飞雪,惶恐急飞的惊鸟,优雅绚丽的晚霞,雨中奔跑的路人,有些转瞬即逝迅景被他准确抓拍,充满了韵律动感;他路边的随拍,给我们以似曾相识的熟稔:一树黄叶在他的镜头下有“霜降杀百草”的肃穆,凄美。一缕飞瀑,让人能侧耳听到欢快不倦的叮咚响和潜藏在草丛中虫儿的细鸣。那些风光自然之美,则让人闻到了花草的芬芳,嗅出了四季的气息,不由使你浸润其中,一边孤独地前行,一边痴痴地回望。
每看到他,我就想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句。他像个勤劳的农夫,忠实地耕耘着自己的喜爱的生活,见证着四季的繁花与萧瑟。由绿转黄的野草,翩翩飞舞的蛾虫儿,裁剪云朵的飞燕,严寒冷峻的冬天,萧瑟凋残的林间,炊烟缭绕的乡村,黄发垂髫,田间耕种,背日归鸦,长河余晖,荒山孤月,霓虹万盏……皆是他取之不竭的艺术源泉。
魏国峰像是优秀的调色大师,通过镜头将自然光影运用的恰到好处。他用无所不能的镜头将自然的美丽、生命的张力拉拽到我们的眼前。他的摄影作品气韵生动,色彩浓烈,由于他使以机缘,给久在深闺斗室的我们多了亲近自然世界的机会,让我们既能在晨光里静静观赏落日余晖,体验暮光温暖,无涯多姿。也能在薄暮时刻,领略朝阳初升的萌动与美好,感受世间起伏跌宕、复转轮回的神奇和味道。
陈丹青说,人的性情往往比才气还要接近艺术。
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他拍出的那么多好作品。这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天性善良,性格里绝无炽热偏执,倒像是百年老店前台迎客的掌柜,永远有笑意盈盈的温和恭良。只要你有求于他,他会马上放下自己的事,全身心投入到你的事上来,他始终以自己的友情,温暖着朋友们。
他将凡俗尘世抛以山水之间,将自己对自然事物的理解和心灵感受倾注到一幅幅作品。在他的作品里有对大自然的敬畏,有对万物生灵的挚爱,更有对家乡的无限眷恋之情。
这些光影本身就是慈悲和爱。
人这一生中有些梦想,经常深嵌在我们生活里却无暇顾及。
一直热爱生活,一直有颗年轻又勇敢的灵魂,怀揣诗和远方,这般超然洒脱,这种散仙日子,如红尘负累的我们不啻是充满诱惑的。
在魏国锋的身上,我们看到他刻在骨子里远方。他突破了禁锢我们的墨守成规,摆脱了生活的惯性,摆脱了平庸,用一幅幅画面点燃了自己诗意的生活。
写下这段文字,室外已是漫雪旋舞。此刻,他是否一如西门吹雪孤独地挺立在白雪皑皑的旷野,怀揣“无敌兔”,去迎接华丽极美的一瞬呢?
于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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