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上瘾”，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烟瘾和赌瘾，它们是人类社会的顽疾；而对手机和游戏的上瘾，则是当下时代的主要症状和人们焦虑的来源……对现代人来说，精神的空白似乎是个无底洞，持久地投入和永不餍足，更是驱使人们对几乎任何一样事物上瘾。

这是一个上瘾的时代，有太多东西让我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但“上瘾”真的只是一件坏事吗？有时，抵制上瘾的坚定意志，是否也会阻碍人类的自由发展，破坏人类热爱生活的天性呢？近日，陆家嘴读书会邀请到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写作专业硕士导师梁永安，与广大读者一起探讨我们时代的“瘾”。

在“瘾”发掘时代的脉络和生命本真的动力

在当天的讲座中，严锋携新书《瘾的世纪》而来，在这本书的封面上，几个物件吸引了现场读者的眼球。扑克牌、打火机、手机、游戏手柄和哑铃，这些令人成瘾的事物一方面或许控制了人类的生活，另一方面，也展现出时代的脉络，以及人们对于生命本真的热爱，和源源不竭的动力。

严锋与读者探讨“成人之瘾”和“毁人之瘾

在这些出名的“玩家”中，严锋是学者群中的一位，他回忆起自己青少年时代的“瘾”，认为这是个人经历与时代交织共振的结果。严锋回忆道，自己最初着迷于玩具和模型时，正是和父亲一起下放到砖瓦厂的时候，那是物质匮乏且精神也处于低谷的年代。那时，人有一个痴迷的爱好特别重要。严锋说，和父亲一起制作和放飞飞机模型的经历，成为他一生的起点，现在想来也是非常快乐和难忘的时刻。放飞的飞机承载着父子俩一种精神的渴望，超越了现实的束缚。虽然人在地上行走，但是心却可以随着爱好飞得很高。“我感谢人生中的这些‘瘾’，它们让我在遭遇各种各样的坎坷、挫折时，仍然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爱，仍然能够寻找到快乐，继续前行。”

在严锋看来，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爱与渴望。过去人们痴迷收音机，后来是音响，现在是智能手机等各类电子产品。虽然有些曾让人上瘾的事物失落了，但还有新的事物不断涌现出来。时代有一条关于“瘾”的纽带，人类就是在不同爱好的传递当中发展延续。在“瘾”和“癖”中甚至潜藏着一种生命本真的动力，如果可以在这些癖好和事业、兴趣、知识结构间找到一个契合点，就会有生命的爆发和升华。

“瘾”让人感受孤独，却也和世界建立联系

梁永安也是一位追求潮流的“玩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电子产品发烧友。在他看来，“瘾”是世界互联的一种方式。“我曾在国外教书的时候，爱上了玩网络游戏；我还喜欢买各种电子产品，比如亚马逊的kindle，不管手里存了多少，只要有新一代立刻就去买；Pad也是，新一代出来就会去更换……为何会这样？我认为这种消费行为和‘瘾’的意识，其实就是一种和世界建立关系的方式，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媒体形态折射出的是一种文化的变迁，也让人与人的交往不断产生新的变化，而接触新型电子产品其实就是在不断和世界建立联系。”所以，梁永安认为这些爱好不仅仅是个人化的，它们可以把相同爱好的人联结起来，用kindle的人会发现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使用Pad的人也会挖掘出许多资源进行共享，“上瘾”成为一种表达自己对世界、生活、生命热爱的方式，也让有共同的“瘾”的人聚集起来，分享资源、交流想法，陌生人之间也会因此拉近距离，消除隔阂。

梁永安面向读者分享自己的观点

严锋对此深有感触，他称这种图景为“以瘾会友”。走在“发烧”或“成瘾”的路上，一开始或许会感受到孤独，好像自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但渐渐地，你会发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力量，孤独之外，有更多和我们共同爱好的人慢慢走近，而且这种“亲近”不以功利为目的，也不存在等级差别，而是一种超功利的关系和联结。

所以，在成瘾的路上，孤独和融入是同时存在的。

真正的“瘾”引导人们找到适合的人生

尽管很多人一谈及“上瘾”，首先想到的是“玩物丧志”、意志薄弱，但从某个角度而言，在这些纷繁多样的“瘾”中，似乎也存在着生命的密码。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家、哲学家，如牛顿、爱因斯坦等，都有着好多怪癖，正因为他们对这些“瘾”一往情深，才产生了强烈的、持久的专注力。

“60后”音乐发烧友收藏的800多台音响

在梁永安眼中，真正的“瘾”会让人产生很高的主动性，基于被动接受的消费心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瘾”。人对某样东西的热爱，往往会促使自己介入或自我改变，或是改造这个事物，与这个事物之间的关系，也会在青春、生命中留下很深的印记，而不仅仅是疯狂投入钱财的一次性消费。“真正的‘瘾’不是浅生活，也不是碎片化的东西，而是那些能让你的生命富足起来、把你的生命串联起来的无法丢弃的东西。”所以，真正的玩家会自己动手改造，甚至创造，比如拿到一个收音机，他总会拆开改造，或是弄清楚其中的原理。如此一来，玩家在“瘾”中投入的就不止是金钱了，还有自己的精力甚至情感。

《瘾的世纪》， 严锋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现代人的心灵深处尘埃飞扬，人心浮躁现象愈发明显。这时，若有一个爱好，或是痴迷于某样东西，或许就会对生活产生一种沉淀和聚焦的作用。”梁永安认为，每个人对自己到底热爱什么、喜欢什么，总是会有一个试错和探索的过程。“你不应拒绝这个世界和你自身的任何可能性。”人们往往认为对事物成瘾，会对已设定好的生活路线产生偏离，进而忽视了自身的多种可能性，但事实上这种痴迷本身，或许会更好地引领我们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

“瘾”能助人成功，也能将人毁灭

好的“瘾”助人焕发创造性，坏的“瘾”则可以毁灭个人和家庭，在现实生活中，“瘾”也具有两面性。严锋表示，“成人之瘾”和“毁人之瘾”兼而有之，关键在于设立好道德标准，学会科学应对。

梁永安为“瘾”设置了一个道德底线，就是不能以破坏他人生活的完整性为代价满足自己的瘾。以此为标准，除了赌和毒这类明显违反法律的瘾之外，那些只顾自己折腾而忽视自身作为家庭或社会成员责任的瘾，显然也是不应该提倡的。

一幅表现油画收藏的油画

严锋比较关注成瘾的机制，科学研究显示成瘾大致要从生理、心理、社会学等多个方面进行分类。比如，这与家庭教育相关，与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有关，与遭遇的挫折和压力相关，甚至与大脑的先天结构也有关系。“随着技术的迅猛发展，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质的变化，成瘾这件事也因此越来越复杂，所有成功的产品都是最先进的技术与人性结合在一起的产物，其爆发的力量是超出想象的，这使人更容易陷入瘾中而难以挣脱。”

那么，要如何面对“上瘾”呢？严锋认为，首先要理解自己，找到问题的根源；其次要为自己画一些“牢”，好好把握“度”，形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此外，还可以使用“替代法”，不断提升专注力，从而摆脱“瘾”的控制。

【嘉宾小传】

严锋，曾任日本东京大学东亚文化研究所副教授，芝加哥大学东亚系客座教授，戴维斯加州大学客座教授，哈佛大学燕京学者。现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雕虫缀网录》《感官的盛宴》《飞翔的癖好》《现代话语》《跨媒体的诗学》等。

梁永安，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文学写作专业硕士导师。曾任日本冈山大学、神户外国语大学、美国波士顿大学、韩国梨花女子大学客座教授。著有长篇历史小说《王莽》、后现代文化研究专著《重建总体性》，翻译麦尔维尔长篇小说《大白鲸》等。目前在复旦大学，主讲研究生课程《从小说到电影》《外国经典小说细读》《现代城市文化与文学》《中国当代小说选讲》《当代世界地域与国别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