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在白银市检察院采访。

正如所有接触到高承勇的办案人所说，高承勇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对象，如果我们能够把他的这个案子研究透了，或许就能预防或者杜绝以后出现类似情况，少一些受害者。而这才是对这起案件进行报道的最终价值与意义

张振华

1月3日上午，备受瞩目的白银案罪犯高承勇被执行死刑，这起世纪悬案尘埃落定。一周后，1月10日上午，本人所著的非虚构作品《白银案实录》新书发布会在中国国际展览中心(老馆)举办。我历时两年，行程万里追踪此案，也是国内唯一到看守所面对面采访到高承勇本人的记者。这本书以采访手记的形式，独家揭秘白银案侦查、抓捕、公诉、审判，直至罪犯高承勇被羁押、判决死刑之后的种种内幕，还原其中不为人知的案件真相。

深度挖掘侦破“白银案”的内幕

“白银案”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影响最为重大的命案之一。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甘肃省白银市白银区、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昆都仑区先后发生11起强奸残害女性的系列杀人案件，首案距今已有30年之久。凶手作案手段十分残忍，令人发指，不仅强奸、杀害女性，还残忍切割受害女性生殖器官、人体组织等，受害人中年龄最小的仅8岁，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在当地造成严重恐慌。

由于本案长达28年悬而未破，加之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各种传闻一度满天飞。将这桩影响巨大的刑事案件的真相公之于众，是现代信息社会与现代法治社会的要求，也是文明与法治的发展趋势。但是，倘若一味追求单纯的猎奇性和感官刺激，赚取点击量，疏于核准事实，随意就采写一些报道，只会助推本案的负面影响力，破坏新闻真实性原则。在去白银之前，我所在的《方圆》杂志社专门召开了选题会，在会上，社长孙丽、执行主编王鹏一再和我强调，“白银案”的报道亮点，在于不局限于案情，要展现刑侦技术发展的法治视角，挖掘政法机关侦破此案背后的故事，展现28年来，苦苦侦办这个案子的政法工作者。这些年来，为了破案，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又经历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抓到高承勇的？他为什么成为杀人恶魔，受害者家属们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们如何面对明天？知道这一切的人却不是很多，我们将此作为报道的核心和主题。

为了深度挖掘侦破“白银案”的内幕，我先后两次前往上海采访参与侦破此案的公安部刑侦专家，警界“神笔马良”——张欣；远赴河南周口、吉林长春、黑龙江哈尔滨采访参与侦破的“足迹专家”王清举、“指纹专家”徐利民、“痕迹专家”崔道植，行程数万公里。

自2016年8月高承勇落网，到2018年3月宣判结束，到2019年1月3日高承勇被执行死刑。对本案长达近两年多的跟踪采访，使得这个事件也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这段时间内，我就活在其中。我先后5次赶赴白银深度采访，共在这座西部小城里停留走访70余天。

在白银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穿梭行走在这座城市里，多次徘徊在白银的10起命案现场，6次到达高承勇的老家，走访办案人员、知情群众与受害者家属以及高承勇族人数十人……我试图穷尽一切办法，挖掘报道这宗连环凶案背后众说纷纭的那一切，悲伤或者希望。

我见到了高承勇本人

经过各种努力，2018年4月4日下午，在白银市白银区看守所，我见到了高承勇本人，并采访了他。回京之后，一些媒体的朋友听说我独家采访了高承勇，两次见到他本人，问我，见到高承勇什么感觉？我说，浑身冰冷。这是实话。这是我结束采访，走出看守所之后的真实感觉。自白银回京的这些天，我时常想起坐在我对面的高承勇看我的眼神，并且为这眼神所触动。那是一种凶恶、忤逆、冰冷、绝望的眼神。

在我看来，高承勇是堪称罪犯中的“奥斯卡影帝”，演技高超的他骗过了所有人。在其家人、族人、亲戚、朋友、同学、同事、邻居面前，高承勇和行为怪异、残忍血腥的变态狂、连环杀手根本不搭边。

表面看上去，他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大多数从农村走出来的中年男人一样，普普通通，沉默寡言，安分守己。我们能看到的是其生活表层、家庭、职业、生活环境和生理、年龄、外貌等的变化，看不到的，却是其命运中未知的偶然和必然，一步步吞噬他人性，扭曲他灵魂，直至他变成魔鬼和独狼的过程。

对高承勇这样的人，人们的认知和经验非常有限，我们一直习惯于用我们本身的行为标准去考察连环杀手的行为方式，没有能够进行有效知识普及，更没有对其进行细致科学研究。正如所有接触到高承勇的办案人所说，高承勇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对象，如果我们能够把他的这个案子研究透了，或许就能预防或者杜绝以后出现类似情况，少一些受害者。而这才是对这起案件进行报道的最终价值与意义。

28年来公安机关始终没有放弃此案

令我感动的是，从1988年的第一起到2002年的最后一起案件，公安机关始终没有放弃侦破此案，耗时28年，共有250多名警察、100多位刑侦专家、8任公安局局长参与其中。采访中，白银市检察院检察官贾桐跟我说，他看案卷的时候，发现有一些公安方面的侦查员名字都画上了黑框，这些是已经去世的老前辈，他们为侦破此案穷尽所有。

据白银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刘同林说，在等待真凶高承勇落网的日子里，该案的第一任经办负责人刘海平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第二任负责人张国孝因患癌症去世。第三、四任负责人已经调离，他们带着刑警们奋战多年，只为抓住真凶的这一天。

2016年8月，白银警方抓获高承勇后，刘同林与战友们第一时间选择了去给逝去的老同事扫墓，把整个案情写成了祭文，在这些老同事墓前烧了。白银市公安局有好几个老领导都是一直在跟这个案件的，但是直到他们逝世，都没能破案，这个案件也成了他们终生的遗憾。他们临死前都念念不忘，希望能够知道这个犯下大案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们做此案报道的方向是，除了还原11起案情的作案细节之外，必须以高度冷静与客观的笔法，深入、细致地把这个案子放到整个社会与时代大背景中，放到整个中国司法进程与刑侦技术改革进程中，来梳理和报道。

两年来，我先后撰写完成了《神了！听描述，他就画出了白银案“呼格案”真凶》《检察官谈白银案：嫌犯的淡定令人吃惊 他从未悔过》《现场直击——白银案庭审：被告人高承勇最后的陈述》《独家对话“白银案”被告人高承勇——他在看守所里画了这样一幅画》等一系列引起重大反响的新闻报道。

这一系列报道，对本案的立案、侦查、抓捕、公诉、审判，辩护，对高承勇作案之前的人生状况，作案经过，心理动因，人际关系，以及高承勇到案后在看守所羁押状况，认罪态度，心理状态等方面，做了专业而深度的再现。我的这些报道，进一步引导公众对警方、对社会治安和公共安全、对公平和法治多了一份理解和信心。

紧抓人心，文字才有力量

由于这个案子的特殊性，采访的艰难可想而知。为打开采访之路，我穷尽了一切办法来公关、协调，求遍了我所能找到的每一个人，从部里到厅里到市局到看守所……只有我自己清楚这个过程中的曲折和艰难。

勇于担当的媒体是有立场、有态度、有温度的。我在一篇报道中这样写到：“1月3日，高承勇被白银市中级法院执行死刑，这是他为自己的罪恶行为付出的应有代价，判处并且执行死刑的意义是让被告人高承勇，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错误，只有如此，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珍贵，法律的威严，枪决高承勇不在于复仇，而是唤醒他面对和承担自己所犯罪行的方式。这个结果可谓是人心所向。”

此案的胜利告破，恶魔的伏法，向社会民众证明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论是谁，不管逃到哪里，潜藏多久，只要犯案，注定难逃法律严惩。

如孙丽社长所说，紧抓人心，文字才有力量。如何体现案件报道正能量的价值取向，直接关系到传播效果。在今后的报道中，明确并且坚守正能量价值取向，牢牢把握正确的舆论导向，坚持主流价值；体现正能量的感染力；坚持正确的舆论监督，关注民生，体现正能量的亲近性，这将是我作为一个记者的价值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