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36氪医疗创投新风向大会在京举行,大会共话“增长”,探讨临床真需求,找到并帮助真正有创新、有技术、有市场、有价值的中国医疗企业,破除行业信息壁垒,实现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共同增长。
医疗健康是穿越周期、发展潜力巨大的赛道。过去医疗行业不乏10倍增长的企业,当下中国基础研究能力正在勃发,创新势力正在崛起,大变局中,新生代企业正聚焦临床真痛点,突破技术卡脖子,跨越市场艰与险,步步为营,通过创新产品和服务,来改变医疗的固有格局。
本次大会,邀请到中关村智友研究院院长、北航机器人所名誉所长王田苗,与北航医学科学与工程学院院长、北京生物医学工程高精尖创新中心(北航)主任樊瑜波,就《医疗硬科技成果转化与创业之路》这一主题,开展了一场高峰对谈。以下为本次对谈实录。
高峰对谈现场
王田苗:难得有半小时跟医疗科学家樊瑜波做交流,请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樊瑜波:我本人是从事生物医学工程研究,具体主要是生物力学、生物材料以及医疗装备,包括康复机器人、康复辅具,以及生命支持系统等领域,谢谢。
王田苗:今天有幸参加36氪组织的这样一场对话。医工交叉、生物医学科技创新创业非常热,从海外到国内,从工科到医院甚至是大夫,从政府到地方,我的问题是,通过在国内各方面的调研,你认为最有前景的三到五个赛道是在哪些方面?
樊瑜波:谢谢王教授,这个问题很大。确实,现在医疗健康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关注。说到赛道,我觉得有这样一个问题:什么赛道能解决人类目前难以对付的重要的疾病?比如解决像肿瘤这样“要命”的疾病,面向肿瘤的精准诊疗,改善肿瘤治疗愈后以及健康质量这些赛道总是很热门。
再比如,解决既“要命”又影响生活质量的重大慢性疾病,如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慢阻肺、阿尔茨海默等等,能解决这样疾病问题的赛道肯定是重要的赛道。
特别是当前我们正快速进入深度老龄化时期。据估计,本世纪到2050年以后仍然是深度老龄化,可能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我们才能走出这样的格局。原来看不到的疾病,比如说精神类疾病——老年智力障碍,现在我们身边都挺多了。还有像代谢疾病,心脑血管、慢阻肺等等,这些领域好的诊疗技术总是需要的。
再就是应对老龄化的高质量生活的赛道,跟日本相比,我们的健康寿命和生理寿命之间差9年,日本差不到3年,这个调研数据是很严谨的。
所以说,有助于解决“要命”的问题,肯定是重要的赛道。未来有助于“健康生活”的一些赛道,也肯定会是热点。
王田苗:我发现你是从人需求的本性出发来看赛道的价值。比如你刚才说的第一是肿瘤,是“要命”的;第二是慢性病,人老了长期会得的;第三是老龄化社会需要的。由此我产生一个联想,肿瘤、慢性病、康养,这些背后最重要的是哪些工科学科呢?
樊瑜波:如果从大学科领域这个宏观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可以说所有的工程学科技术,都跟医疗技术、医疗装备、医疗器械是有关的。但总体上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大家都很熟知和认同的IT+BT,指的是计算机、数字科学,互联网、AI、虚拟现实、机器人,智能控制等IT类和生物医学技术(BT)的结合,这样可以酝酿出很多新技术,或者把以前的传统技术提升到崭新的高度、精度,使早期诊断能看得更早、更全、更准,使治疗更精准。
另一类是容易被大家忽略的,我称之为MT+BT,像机械Machinery、力学Mechanics、材料Material、制造Manufacture,这些都是以M开头的,我们简称为MT。MT+BT创造出的崭新的材料、结构和制造技术,既有优异的特性,又有很好的生物交融性,或者细胞活性。甚至一些智能材料,将传感、调控融合在一起的这样的新材料,它都是未来推动医疗技术创新的重要引擎。
所以整体而言,IT+BT,MT+BT,就是推动各个领域创新的重要引擎。
王田苗:我认为你说的非常有概括性。一个是IT,和信息相关的,然后和载体,材料结合的,我觉得这样有助于我们在做医工交叉时把握好方向。另外3D打印算吗?
樊瑜波:3D打印又有材料,又有制造。
王田苗:这方面我觉得是一个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产业。那我的另外一个问题,医工交叉,IT+BT,MT+BT,重点是什么?相同点和不同点是什么?
樊瑜波:跟医疗技术相关的,不管是IT+BT,还是MT+BT,总是要医工结合的。传统的制造业或信息业,可以不考虑生命里面的一些特异性,但在医工结合里面你必须要考虑,这是很内行的东西。
比如说力,我是生物力学起家。一个无生命的结构,如果它不发生腐蚀、降解,跟生命无关,相对来说可能会存在很久,但是活组织不是,活组织它会生长、会凋亡、会改变、会重建。一个钉子钉在墙上和钉在骨头里它是大不一样的,所以这个领域的问题,永远要考虑活组织、活细胞和生命,这就是它的复杂性。
王田苗:其实这个复杂性对象不一样,同时也上升到生命,所以要敬畏。由此,台下的创业者去推动创投和推动医工交叉成果的时候,有这样的一个问题,在医工交叉领域是以医为主、工科配合,还是以工科科学家为主,临床的医生来配合?你觉得应该哪个为主更好一些?
樊瑜波:王教授问了一个经典的问题。就如同大家看一个笑话,老婆问丈夫,她和婆婆都掉水里先救谁,实际上先救谁都不对。
经常有一个观点讲,因为是医生用,所以医生主导。但是回望历史的长河,从医疗技术创新来讲,两种模态都是存在的。
为什么这样讲呢?很多颠覆性医疗技术,甚至颠覆性医学理论的出现,往往是自然科学、工程科学技术的突破,导致原来想都没有想到的医疗技术的创新,然后迅速地在医疗领域推广。就像X光、器官芯片等的发明,在一些颠覆性技术的节点上,往往是自然科学、工程科技颠覆性技术诞生,让人们看到医学领域可能带来革命。这个角度上,工科在前面一些。
但有的时候技术已经相对成熟稳定了,比如想使用X光看骨头看得更好一点更精细些,使其更适宜于临床的时候,医生的体验可能在改进质量、改进应用性上发挥重要的作用。
但不管哪个在前,实际上有一个我们要重视的本质问题,就是只有具有两方面知识的人,才是真正的创新者。
我是学力学出身,我学流体力学的时候,有一个科学家叫泊肃叶(Jean-Louis-Marie Poi-seuille),是血压计的发明者。他有三个身份:流体力学家、法国的内科医生大夫、著名的生理学家;他自己就是交叉融合的人才,他这样的人做医疗创新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只有培养一批脑子里既有医学又有工程科技的人,他脑子里两套“操作系统”都装满的人,才能做原创发明。
王田苗:你的答案一下子解了我的困惑。我很赞同你的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其实医工交叉缺谁都不可,必须融合。第二个观点,如果面对颠覆性的技术,特别是工科技术释放到医学的时候,是以工科为主,医学为辅。但如果一个方法要成熟地应用到医学上,提高效率、提高适应症、提高准确度,甚至提高对临床的价值的时候,又要以医学专家为导向。我的理解对不对?
樊瑜波:对,这是很复杂的问题。
王田苗:我曾经多次听过你的报告,给我的印象有两个非常震惊的点。第一个震惊,我们的医疗器械和国外差距很大。过去我们知道只是一点差距,曾经报告卡脖子也好,医疗差距非常之大,从小到一个针,到一个超声刀,很大差距。
我的问题是,这种差距怎么造成的?您有哪些建议,让我们的国家、企业、高校未来通过5年、10年能够弥补这么大的差距?
樊瑜波:这也是个很要害的问题。我们跟西方国家在医疗技术、医疗装备等方面面临很大的差距,现在的医学理论体系,医学技术像肝移植、血液透析等各种各样新技术,以及支撑技术的装备,如呼吸机、人工心脏瓣膜、血泵等等,全是西方主导的,除了中医里的针灸、火罐、刮痧片这些,可能没有一样是我们自己的。
产生这样差距的原因很多,简要地讲一点,就是历史欠账。刚才我提到的泊肃叶,他在19世纪就开始研究窄管中的液体流动并提出了哈根-泊肃叶方程,还发明了血压计。还有很多顶尖的科学家,比如大数学家欧拉研究动脉脉搏波的传播,他们都是长期从事这样的交叉研究。像这样的历史积淀,咱们差了一两百年,这是很大的历史欠账。
接着,我们的医疗技术创新体系,包括人才培养体系,还是偏弱。大家知道,美国不从高中生招医学生,而是从机械、电子、材料等工科专业的本科毕业生中收取医学生。我们是从高中毕业就开始选拔医学专业,所以我们的医学专家缺乏自然科学中理工科基本的概念。
另外一方面,美国培养医师的教科书,在上个世纪就引进了大量的综合知识,比如我曾经参与翻译的美国骨科医师的红宝书《骨科基础科学》,其中生物力学一章,有一百多页;生物材料一章,有两百多页;还有医学影像一章。单是骨科大夫的教科书,就已经有大量的生物力学、生物材料等方面的知识,而我们的教科书还没这些东西。
第二,工程教育方面,美国很多机械、电子方面的专家,毕生都有一个兴趣——研究人体里面的电子、力学、材料等等东西,它的工程专家是懂医学的,医学专家是懂工程的。
第三,投入不同。2020年我国与医疗器械有关的上市公司的研发总投入为96亿人民币。而2020年美敦力用于研发的投入为23亿美元,我们全国的医疗器械企业研发加起来不足100亿人民币,而强生、西门子等公司的投入都是很多的。
王田苗:樊教授很善于归纳,一是历史欠账,二是医学教学体系不同,三是投入不足。说到投入不足,我产生了另外一个困惑,我们都知道医工交叉的研究,挑战性很大,因为涉及到人,涉及到生命,也涉及到今后的临床的应用,所以要加大投入。
可是投入多了,出来的材料、器件又非常贵,老百姓又用不起。所以说创新的投入和普惠的受益,这个关系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如果只强调创新,不强调普惠,你会发现解决不了广大的需求。如果都是很便宜的东西,它又会影响企业持续创新甚至影响到一些社会性的投入,这个你怎么看?
樊瑜波:这是个热点问题,也是个敏感问题。
一方面政府的集采,使得涉及到老百姓的医疗安全方面,有了一个很大的提升,使得看病贵的问题,不管是药还是耗材等,都有很大的利好。另一面,由于政策突变,使得企业和一些创新力量感到不适。但长远来讲,我觉得跟创新不矛盾。我个人认为能不能有一些细分?
第一,对于一些原理和技术清晰的器械和装备,不断地控制它的价格,使得老百姓能用得起。
第二,对于新出来的技术,需要继续探索它的有效性、安全性,可能需要很大的投入,而且风险也大,周期也长。这些可以进行适当的鼓励,不一定简单地纳入到这样一个集采的体系当中。
但总体上,创新是没错的,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好的技术、好的装备,使老百姓用得起。
还有一方面,像手机现在很便宜靠的是技术演进,比如里面的芯片、各种元器件等这些技术提升了,才能降低成本,降低技术门槛等等,那些手机很多东西才变得便宜,但不等于说它没有技术,这不矛盾。从长远角度,前沿高端的技术是支撑它便宜的基础。
王田苗:我觉得你说的是做一下分类。对于一些原理、器件、耗材都成熟了,应该通过国家集采来降低价格,受惠于大部分人;但对于小众的、新兴的技术,其实应该允许一些空间,比如说商保,这样作为另外一个创新的渠道。
我发现你说的很多东西确实给我很多的启发。最近经常听到医疗器件、诊断、养老等话题。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十年,在世界范围内,面对康养和养老的公司、养老的器件、养老的服务一直做不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公司,也没有特别大的群体,也没有太多的上市公司,这是为什么?
樊瑜波:我曾经在康复领域工作了5年,所以我有切身的体会。我觉得王教授讲了一个事实,就是康养已经炒了很多年,叫好不叫座,很多企业并没有盈利,而且难以维系。
但我觉得快了,为什么快了呢?
第一点,需求不同。首先老龄化的进程在这,包括我们60后的人慢慢的身体出毛病了,有一个养老的需求,这个趋势是存在的。像我们这些60年代的老人,即便像霍金教授那样不能动了,还想用微信互相聊天,而且还想有一个全能的设备支持我们外出活动,这就是需求的不同。我们这一代老人、下一代老人、下下代老人,跟我们的爷爷辈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概念、内涵不一样,这是很明显的。
第二点,购买力差异。有经济学家分析,未来的购买力7成是在老人手上,毕竟大多数年轻人现在还在按揭,房贷还没有还完,购买力不一样了。
第三点,技术上的突破,现在好用、易用、解决问题的产品还不够。就像当年我用摩托罗拉手机,拿个笔手写,价格贵的,但不好用。但是2000年后,智能机一下子就火了,原因是技术上好用、易用,养老也是这样的问题。
王田苗:作为一个科学家,作为院长,你也曾经管理过医院,我的问题是,作为医工交叉领域的专家,你能不能给学校或者给大家一些建议,怎么培养出既热爱医疗同时又有工科基础的人才?
樊瑜波:我的一句话就是要融合。最近医工交叉是热点的词,有的部门讲“医工结合”,很多人讲“医工交叉”。其实交叉和结合,边界还不是很明显的。
作为未来的企业家,在医工领域一定要融合,脑子里要把两套操作系统装上,这是不可替代的。
就像你只装一个X轴,是一维的,再装一个Y轴,二维世界向你敞开,再装一个Z轴,就来到三维世界。生物医学的体系和工程体系完全不一样,那么作为年轻学生,两套系统都要装上,这样就可以了。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