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就在家的东边。
仲夏之月,午后两点,一路向东。路过金黄色的麦田、枝繁叶茂的柿树园、高耸入云的水杉林、日夜转动的风车群,三十里路程就能抵达向往的海边。
站在海边,极目远眺,海天一色,天水相融。风,从海的那一边吹来,吹来海的味道,吹来太阳的热量。风,不大,在海面能推波助澜,在我耳边只是温柔地摩挲,似乎在娓娓讲述海那边的故事。
抵达之前,潮水已来,此时正缓缓退去。眼前的这片海滩,还覆盖着大片海水。海水亲吻着、轻轻捶打着海滩的宽广胸膛,不忍分离,好像远行的女人在告别自己的男人。那起起伏伏的波浪,是她不住抽泣的身子。那粼粼波光,是她晶莹的泪花。成群结队的鸟儿,在半空飞翔,在海面游弋,在海滩上散步,自由自在,优雅自得。
家乡的海,是壮阔的黄海。长江和黄河,从冰川、高原奔流而下,像两条修长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这片海。江河日夜奔流,一路冲刷,一路裹挟,西部的泥沙在东方沉积,长成滩,长成陆。一千多年以来,海向东渐行渐远,海春轩塔、望海亭、范公堤已在一百里外的后方。日月星辰依旧,沧海已成桑田。
月望月朔、月盈月亏,海水涨涨落落,来来回回。有海水润泽,有海风吹拂,海滩上水草丰盛、动物穿行、鸟类繁多,构成了独特的平原海滨湿地生态圈。一丛丛芦苇、碱蓬散布在广袤的滩涂上,在四季更迭中生生不息,相守相望。野兔、獾养得肥肥壮壮,在草丛间追逐嬉戏,繁衍后代。大海馈赠丰足的小鱼小虾和鲜活的浮游生物,让数以百万计的鸟儿采食无忧。
慷慨的海,天然的滩涂湿地,安全而自由,丰饶而自然,是鸟类的天堂,是候鸟迁飞路线的重要驿站。
从春暖花开,直至初夏时节,浩浩荡荡的候鸟大军陆续从遥远的南方,飞往变暖的北方。在草木日渐凋零的秋天,又日夜兼程,拖家带口,飞回南方。途经这片海域时,一年多似一年的鸟群从云端降落,休整、补给、栖息、亲昵,尽情徜徉在海水、阳光和美食的世界里,忘掉飞翔的艰辛,远离旅途的风雨。有的深深留恋这片海,从此安家落户,不再长途迁徙。
潮水继续回落,鸟儿们开始“赶海”了。眼前,不同种类的鸟,不同体型的鸟,不同来处的鸟,不同目的地的鸟,一起追逐浪花,一起寻找食物,一起戏水弄草。天上,水里,地面,全是鸟。成千上万,密密麻麻,闹闹腾腾,蔚为壮观。
高腿的,像灵巧地踩着高跷,在泥泞的沙滩上昂首挺胸,来去自如;小个儿的,像一团小小的毛球,看不见腿,直在湿地上滚来滚去。尖喙的,仰头啄起贝壳,鲜美的肉汁淌进细长的脖颈里;扁嘴的,在水里不停地拱着铲着,鱼啊虾啊无处遁形。白色的,钻在水里,分不清哪是白色羽翎哪是白白的水光;黑色的,和影子一起奔跑,像一枚黑色音符在细细软软的沙子上跳跃。
鸟儿们散开活动,又总会聚在一起,一起飞起,一起落下。有的像海浪,抛上半空,一浪高过一浪,此起彼伏,遮天蔽日。有的像一朵轻盈的云,在半空、在海面变换姿态,飘飘荡荡,闪着银光。有的像织成了一张网,齐刷刷地俯冲进水里,深潜浅凫,倏忽不见。
它们呼朋引友,高谈阔论,细碎的声音,唧唧啾啾,密密匝匝,似雨点清脆地敲打老屋的瓦片。吃饱了,喝足了,则酬唱应和,长歌短调,圆润动听,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鸟儿们的叫声,婉转抒情,是它们心底的声音,是天籁之音,落进水里,飞向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一艘渔船从远海归航,落下了帆,放下了锚,船头船尾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黑色的船身,蓝色的船舷,白色的船舱,在茫茫水天之间,像一幅生动的油画,在海水里淡然地随波荡漾。船上不见一位渔民,也许正挑着满满的箩筐,趟过浅滩,走在海堤。鸟儿们在船边盘旋,在船头起舞,和船儿约定扬帆起航、贴海飞行的日子。
家乡的海,是平原的海。站在苍穹之下,站在大海面前,天高远,海辽阔,水浩淼。没有山的衬托,没有礁石的点缀,没有深港的吞吞吐吐,但家乡的海,有深邃的森林和一望无垠的平原相伴,有美丽自然的滩涂湿地在依偎。
春看日,夏看潮,秋看月,冬看雪。家乡的海,一年四季的风景,一年四季的风情,就像一位刚刚摘去面纱的少女,正在展现她的纯朴、宁静、多情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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